第23章 美人心计(番外)萤火-《综景:异的浮生》

  那年的夏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漫长。渭水河畔,草木葳蕤,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那时的她,还不是薄太后,甚至不是薄姬,只是魏国宗室一个不太起眼的女儿,名叫薄薇。因母亲早逝,父亲体弱,她常在舅父家居住,性子比一般贵族少女多了几分沉静和早慧。

  而他,陈景异,也还未曾卷入天下大势的旋涡,只是一个游学至此、才华初显的年轻士子。他借住在渭水边的一处书斋,与薄薇的舅父有几分诗文往来。

  他们的相遇,平淡得像一阵偶然拂过水面的风。

  那日黄昏,薄薇在河边采集萱草,不慎将母亲留下的一枚玉簪掉入了水中。水流虽不急,但水草缠绕,她试了几次都捞不上来,正急得眼眶发红。

  “姑娘,可是在寻此物?”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薄薇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手中正拿着她那枚失落的玉簪。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俊逸的侧脸,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仿佛盛着整个夏日的晚风。

  薄薇的脸瞬间红了,慌忙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多……多谢公子。”

  他将玉簪递还,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收回手。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他微微一笑,“在下陈景异,暂居前方书斋。”

  “小女子薄薇。”她低声回应,心跳如鼓。

  这便是初识。没有惊天动地,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在夏日的黄昏里悄然滋生。

  此后,他们便时常“偶遇”。有时是在书斋外的竹林,他读书,她假装路过;有时是在渭水边,他临风而立,她浣纱溪畔。他们谈论诗书,他惊叹于她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见识,她则折服于他胸中的丘壑与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悲悯与通透。他看她的眼神,没有时下男子对女子的轻视,只有平等的欣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给她讲列国的风土人情,讲他理想中的天下,那是一个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的清平世界。她静静地听着,觉得他的话语像星光,照亮了她原本有些沉闷的生活。

  “景异,你的志向很远大。”一次,她忍不住说道。

  陈景异望着潺潺流水,目光有些悠远:“志向……或许吧。但有时候,我更觉得个人之力,在时代洪流面前,不过螳臂当车。”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薄薇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的苍凉。

  “即便如此,能坚守本心,发出自己的光芒,便已很好。”薄薇轻声说,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陈景异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动容。在这个女子身上,他看到了与自己灵魂契合的东西。

  最难忘的是那个流萤纷飞的夜晚。他们偷偷溜出家门,跑到河边的草坡上。无数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夜空中飞舞,如同散落的星辰,美得如同幻境。

  薄薇伸出手,一只萤火虫轻盈地落在她的指尖,闪烁着微弱而执着的光。

  “真美啊,”她感叹,眼中映着星光与萤火,“可惜,如此短暂。”

  陈景异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在萤光中愈发柔美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轻声吟道:“虽则如磷,亦孔之昭。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注:出自《诗经·庭燎》,意为“虽然像磷火一样微弱,却也十分明亮。不是东方天亮,是月亮出来了。”)

  他是在说萤火虫,更像是在说她,在他心中的模样。

  薄薇听懂了,脸颊绯红,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膛。在漫天流萤的见证下,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挣脱。那一刻,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周围飞舞的、如梦似幻的萤光。他低下头,一个比萤火更加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间。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亲密接触。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不久,魏国覆灭,她被纳入刘邦的后宫。命运如同巨大的车轮,无情地碾碎了刚刚萌芽的爱情。离别仓促得甚至来不及道别。

  她记得入宫前那个灰蒙蒙的早晨,她偷偷跑到书斋,却已是人去楼空。他只留下一卷竹简,上面是他亲笔所书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渭水之畔的萤火,再也照不亮她前方的宫闱之路。那个青衫磊落的少年,终将成为她心底一个无法触碰的旧梦。

  许多年后,当她已成为尊贵的薄太后,在未央宫深沉的黑夜里,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流萤漫天的夜晚,想起那个指尖残留的温度,和那个清朗如玉的声音。

  她终究成了他诗中那“在水一方”的伊人,可望而不可即。而那段短暂如萤火般的爱恋,则成了她漫长而谨慎的一生中,唯一真正属于自己、也曾被真切爱过的证据,微弱,却永恒地闪烁在记忆的星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