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伪装者(7)-《综景:异的浮生》

  经过夜宴与公寓被搜查的惊魂,陈婧怡踏入76号时,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她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妆容精致,步履间带着那份特有的、慵懒又疏离的风情。只是细看之下,会发现她眼底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警惕,像林间小鹿,时刻感知着风中带来的危险气息。

  机要处的工作看似按部就班。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处理着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电文副本和归档文件。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文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手指纤细白皙,翻动纸页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抚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触碰,都在快速记忆着可能有用的信息碎片:部队调动代码、物资清单编号、看似平常却反复出现的地名……

  午后的76号格外闷热,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陈婧怡借口去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手腕,试图驱散一丝烦躁。当她回到座位时,却发现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几个平时还算友善的女职员,目光与她接触时迅速闪开,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回避。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副处长正和另一个课长在角落低声交谈,眼神不时瞟向她这边。

  看来,昨晚竹下中佐的“青睐”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已经开始发酵了。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之一——一个依靠美貌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花瓶”形象,能有效掩盖她真正的目的。但随之而来的,也可能是更严密的监视和更恶意的揣测。

  就在这时,机要处那扇厚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午后的沉闷。两名穿着黑色中山装、面色冷硬的男子走了进来,直接走向档案室门口。守卫似乎早已得到通知,沉默地让开了道路。

  “例行检查,所有人留在座位,暂停手头工作。”其中一名男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打字声停了,交谈声停了,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陈婧怡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例行检查?偏偏在这个时候?是针对档案室,还是……另有所指?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档案室门口。那两名男子进去后,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的视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

  大约过了半小时,那两人才从档案室里出来,手里空无一物,脸色依旧冰冷。他们扫视了一圈办公室,没有多说什么,便径直离开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并未随之轻松。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开来。陈婧怡低下头,继续翻动眼前的文件,仿佛刚才的一切与她无关。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这次检查,很可能与昨晚公寓被搜查是同一波行动。南田洋子,或者76号内部的其他势力,显然加强了对内部人员的清查力度。档案室是重点目标,而她这个新来的、背景存疑、又迅速引起日方军官注意的“陈小姐”,自然也在怀疑名单之上。

  下班时分,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酝酿着一场夏日的雷雨。陈婧怡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明台却堵在了门口。年轻人脸上带着固执和担忧。

  “陈小姐,”他声音有些发紧,“我听说……昨晚竹下中佐的宴会……”

  陈婧怡停下脚步,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厌倦:“小少爷,听说什么了?听说我如何陪酒卖笑,如何讨好日本军官?”她的语气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明台心上。

  明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竹下他……”

  “他是皇军的中佐,我是76号的职员,陪长官应酬是工作。”陈婧怡打断他,语气疏离而公式化,“不劳小少爷费心。也请你记住,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她绕过他,径直走向楼梯口。

  “陈婧怡!”明台在她身后低吼,声音里带着受伤和愤怒,“你何必总是把自己包裹得像只刺猬!”

  陈婧怡的脚步没有停顿。刺猬?不,她不是刺猬,她是淬了毒的匕首,只是这匕首,如今不得不藏在华丽柔软的刀鞘里。而靠近她的人,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可能被误伤。

  她走出76号的大门,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滚滚雷声。她没有等车,而是沿着街道慢慢走着,任由越来越大的雨点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孤独、压力、危险如同这漫天雨幕,将她紧紧包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退缩。在这场致命的雨中,她必须继续前行,直到任务完成,或者……生命终结。

  雨越下越大,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如同一抹即将被这座城市吞噬的孤影。而76号那扇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如同巨兽的獠牙,森然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