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步步惊心(8)-《综景:异的浮生》

  承异被解除幽禁,并受命协同四阿哥办理西北粮草转运的消息,像一阵风般迅速传遍了紫禁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各方势力都暗自心惊,重新评估着这位“民间皇子”的分量。

  若曦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承异脱离了险境,却也一脚踏入了更为汹涌的权力漩涡中心。西北事务牵连甚广,涉及户部银钱、兵部调遣、地方官员,甚至与各位阿哥背后的势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趟浑水,远比单纯的宫廷倾轧要凶险得多。

  她再次见到承异,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与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一同进宫向康熙禀报初步方案。三人从乾清宫出来时,神色皆是一派凝重。承异走在四阿哥身侧稍后的位置,身着简朴的藏蓝色长袍,面容清减了些,但眼神锐利,专注地听着四阿哥的吩咐,偶尔低声补充几句,言简意赅。

  他们与正要进去奉茶的若曦在宫道相遇。若曦连忙退至一旁,垂首行礼。

  “起来吧。”四阿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带着十三阿哥先行离去。

  承异却稍稍放缓了脚步。他经过若曦身边时,并未看她,只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库绢,旧档,小心八爷门下那个姓李的郎官。”

  话音未落,他已快步跟上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无意。

  若曦心中剧震,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恭敬地等他们走远,才直起身。库绢?旧档?姓李的郎官?承异这是在提醒她什么?是西北事务中可能存在的猫腻,还是有人会针对他们不利?

  她不敢怠慢,将这几个关键词牢牢记在心里。承异在如此匆忙的情况下,仍冒险向她传递信息,说明此事至关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若曦在当差之余,开始格外留意与“库绢”(应是户部库房存储的绢帛,常被用作军费或赏赐的等价物)和“旧档”(过往的账目文书)相关的消息。她只是个奉茶宫女,无法直接接触这些,但宫中消息流传极快,尤其是太监宫女们之间,往往能拼凑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隐约听说,四阿哥和承异接手西北粮饷后,雷厉风行,第一件事就是彻查户部历年与西北相关的钱粮账目,尤其是涉及绢帛折兑的部分。这一查,似乎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户部上下气氛紧张。

  而关于那个“姓李的郎官”,若曦也很快打听到,指的是户部浙江清吏司的一位李姓郎官,据说与八阿哥府上往来甚密,是八爷党的得力干将之一,正好负责部分库藏物资的账目。

  一切似乎都对上了。承异和四阿哥在查账,而八爷党的人可能在其中做了手脚,如今正想办法遮掩或阻挠。

  这天,若曦被派去给正在户部值房议事的四阿哥和几位官员送茶。她端着茶盘进去时,只见屋内气氛凝重,四阿哥面沉似水,坐在主位。承异坐在下首,面前堆着厚厚的账册,他正凝神翻阅,手指偶尔在某一页上轻轻一点,与身旁一位老主事低声交谈几句。那位老主事连连点头,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几位官员垂手站在下方,神色各异,有的惶恐,有的不满。若曦眼尖地注意到,其中一位面容白皙、眼神闪烁的官员,正偷偷用袖子擦拭手心。根据品级服饰和旁人的称呼,此人正是那位李姓郎官。

  若曦不动声色地奉上茶,退出值房。她心中明了,承异和四阿哥已经找到了突破口,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这小小的值房内上演。而承异给她的提醒,是让她心中有数,或许也是在暗示,若有机会,她可以留意宫中关于此事的流言,尤其是可能指向八爷党的不利证据。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宣判的旁观者,而是成为了承异在这深宫棋局中一枚隐秘的棋子,虽然微小,却也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然而,就在若曦以为承异暂时安全,可以专注于西北事务时,新的危机却以另一种方式悄然逼近。

  这日,八阿哥胤禩来到乾清宫给康熙请安,神情温和,言语间却似有所指。他先是关切地问候了西北军务,称赞四阿哥和承异办事得力,随后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皇阿玛,四哥与承异弟为了国事操劳,儿臣看在眼里,甚是感佩。只是……儿臣听闻,承异弟在查核旧档时,所用之法颇为……新颖,有些老臣直言闻所未闻,甚至觉得有违祖制常例。儿臣担心,如此一来,恐寒了老臣们的心,也容易惹人非议,说他……恃才傲物,不敬旧章。”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毒辣。既点出承异方法的“异类”,暗示其可能存在的风险,又暗指他可能因此得罪朝中重臣,甚至扣上了“不敬祖制”的帽子。

  康熙听着,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但若曦在一旁奉茶,却听得心惊肉跳。八阿哥这招杀人不见血!承异刚刚获得一点信任,八爷党就开始用这种软刀子割肉了。他们不敢直接攻击西北事务本身,便从承异的“出身”和“方法”上做文章,这正是承异最容易被攻讦的弱点!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宫中关于承异“行事乖张”、“所用非正统”的流言又开始悄悄蔓延。虽然不如之前那般猛烈,却像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若曦忧心忡忡,却苦于无法与承异沟通。她只能更加小心地留意各方动向,尤其是八阿哥和九阿哥那边的消息。

  这天傍晚,她终于又寻到一个机会,悄悄来到御花园东南角的角楼附近。她不确定承异是否能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轻轻叩击了三下墙壁,这是他们约定的表示“有要事”的暗号。

  夜色渐深,四周一片寂静。就在若曦以为不会有人来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怎么了?”

  若曦猛地回头,只见承异悄然立在月光下,脸上带着奔波劳碌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

  “八爷今日在皇上面前……”若曦急忙将八阿哥那番话以及宫中的流言尽数告知。

  承异听罢,嘴角竟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果然来了。放心,意料之中。”

  他看向若曦,月光下他的目光深邃如潭:“若曦,记住,在这紫禁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八哥此举,正说明他们开始害怕了,害怕我们真的查出什么。流言蜚语,伤不了根本,只要西北的粮草能顺利运抵,前线局势能稳住,一切污蔑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我现在需要担心的,不是这些流言,而是他们可能会在暗中使绊子,阻挠粮草转运。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若曦心中一紧:“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承异眼神锐利,“我和四哥已有防备。你只需保护好自己,留意宫中的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八爷府和九爷府人员异动的消息。”

  “我明白。”若曦重重地点了点头。

  承异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许,低声道:“辛苦你了。回去吧,万事小心。”

  说完,他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若曦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担忧,却也有一股力量在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