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下室的囚鸟-《综景:异的浮生》

  异桐是在一阵熟悉的、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淡淡霉味的空气中恢复意识的。与其说是苏醒,不如说是从一片浑噩的黑暗,坠入另一片更具实感的黑暗。

  身体依旧虚弱,那特制香料的后遗症还在血管里残留着麻痹感。但更尖锐的,是手腕和脚踝处传来的冰冷触感——是金属。

  他猛地睁开眼,暗红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急剧收缩,迅速适应了光线。

  他躺在一张铺着干净但粗糙棉布的单人床上。房间不大,四壁是斑驳的石墙,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功率很低的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这里像是一个地下室,或者储藏间。

  而他的右手腕上,扣着一个皮质衬里的金属镣铐,另一端连接着一条不长的锁链,固定在床脚沉重的铁架上。锁链的长度,仅够他在床铺和旁边一个狭小的区域活动。

  囚禁。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却奇异地没有带来太多意外。从那只妖狐再次出现,用那种充满占有欲的眼神盯上他时,某种结局似乎就已注定。

  他尝试动了一下,锁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身体因为动作再次牵动了接触诅咒,泛起细密的痛楚,但比之前巷子里被直接触碰时要轻微许多——这镣铐的皮质内衬,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可悲的“隔离”。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醒了。”

  异桐猛地转头,看到御狐神双炽就坐在墙边一把旧扶手椅里,仿佛一直守在那里。他换下了执事服,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正式,却更凸显出他身形的高大和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手里端着一杯水,正静静地看着他,紫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满足而幽深的光。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双炽站起身,端着水杯走过来,语气关切得仿佛真是个体贴的看护者。他无视异桐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迸射出的冰冷敌意,自然地坐在床沿,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喝点水。你之前有些脱水。”

  异桐没有动,只是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双炽对他的沉默并不意外,反而轻笑了一声,将水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还是这么不听话。”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仿佛在对待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开异桐额前汗湿的碎发。

  异桐猛地偏头躲开,锁链因他的动作又是一阵哗啦作响。他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放我走。”

  “走?”双炽的手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脸上的笑容淡去,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你能走去哪里?回到那个积满灰尘的破店,继续像一株见不得光的植物一样慢慢枯萎?”

  他俯下身,靠近异桐,紫色的眼眸紧紧锁住他:“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和我一起。”

  “我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属于你。”异桐的声音因虚弱和愤怒而颤抖,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不,你属于我。”双炽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偏执,“从很多年前,在那堵墙的两边,我们的命运就连在一起了。你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是我存活下来的证明。现在,我只是把你带回你本该在的位置。”

  这番话让异桐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只妖狐,不仅强行囚禁了他的身体,更在他的脑海里构建了一个虚幻的、关于救赎与共生的故事。他根本不在乎真实的异桐是谁,他爱的,只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倒影。

  “那是你的幻想……”异桐闭上眼,无力再与这扭曲的逻辑争辩,“我不是你的光……我只是……一株有毒的花。”

  “有毒也无妨。”双炽的指尖,隔着空气,虚虚描摹着异桐的轮廓,眼神痴迷,“你的毒,对我而言是甘霖。你的所有,我都接受。”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他打开盒盖,里面是摆放精美的食物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吃点东西。你需要恢复体力。”他将食盒拿到床边,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温柔,但行动间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他甚至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异桐嘴边。

  仿佛他们之间不是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而是亲密无间的眷属。

  异桐紧抿着嘴唇,扭开头,用沉默进行着无力的反抗。

  双炽举着勺子的手停顿了片刻,紫色的眼眸微微暗沉。但他没有发怒,只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将勺子递过去,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听话,吃了它。除非……你想让我用另一种方式喂你。”

  话语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异桐的身体僵硬了。他知道这只妖狐说得出做得到。继续反抗,只会招致更屈辱的对待。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绝食这种抗议苍白得可笑。

  他最终还是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屈辱感,张开了嘴,咽下了那勺温热的粥。味道很好,却如同毒药般难以下咽。

  双炽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像是对驯服一只不听话的宠物感到欣慰。他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喂着,目光始终流连在异桐苍白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喂完粥,双炽细心地替他擦了擦嘴角。然后,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扣在异桐手腕上的金属镣铐。

  “暂时需要这样委屈你一下。”他的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怜惜,“等你不再想着离开,等你真正接受我们的‘羁绊’,我自然会为你解开。”

  羁绊?异桐在心中冷笑。这不过是名为“占有”的枷锁。

  双炽站起身,收拾好食盒。“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异桐一眼,眼神复杂,混合着满足、偏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记住,异桐,”他轻声说,像是在告诫,又像是在自我确认,“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消失。”

  门被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

  异桐独自躺在昏黄的灯光下,手腕上的镣铐冰冷刺骨。他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看着苍白指尖,然后缓缓收拢,握成拳。

  暗红色的瞳孔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并未因囚禁而熄灭,反而在绝望的土壤中,燃烧得更加沉静,更加决绝。

  他是一株彼岸花,生于冥河之畔,见证死亡与别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劫难,而非救赎。

  而这只闯入他生命、强行要将他拽入光下的妖狐,或许终将明白,过于炽热的光芒,只会将本就生于幽暗的花朵,灼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