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郊野公园的异常-《阴魂委托簿》

  清晨六点十七分,阳光刚爬上丧葬店门框上方那块褪色的铜铃,丁浩已经醒了。

  他没赖床,也没像往常那样先摸胸口确认玉石是否还在。昨夜台灯熄灭前,他把《渡灵诀》夹进内袋时,指尖就记住了那种沉实的触感——不是重量,是方向。

  今天不一样。

  陶猫现在摆在柜台正中央,红釉眼睛朝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敲门。

  电话是在七点零三分响的。声音沙哑的老年男声,自称是城西郊野公园的管理员,姓陈。他说最近一周总有游客投诉湖边泥土发凉、踩上去脚底发麻,还有人听见低语,“像是小孩哭,又不像真的哭”。他本不信这些,直到昨天自己也听见了:“别踩我……”

  丁浩没问为什么找他。

  他知道答案。

  陶猫昨晚转头时,窗缝飘落的纸莲花瓣不是偶然。那是提醒,也是邀请。

  他穿了双旧运动鞋,没带玉石,只揣着林小雨留下的那张画。纸边还微微温热,贴着肋骨放着,像一块不会烫伤皮肤的炭火。

  公园八点开门。丁浩提前十分钟到,门口空无一人。铁门锁链挂着新换的挂锁,管理员站在岗亭里冲他点头,眼神里有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说错话。

  “就在那边。”陈师傅指了指人工湖东岸,“长椅那儿,昨天有个老太太差点摔倒,说鞋底沾了泥甩不掉。”

  泥土腥味很淡,混在晨露和青草气息里几乎察觉不到。丁浩沿着小径走过去,脚步放轻,不是为了隐蔽,而是怕惊扰什么。

  长椅是木制的,有些年头了,扶手上有一层薄灰。他坐下,闭眼。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水汽和植物腐烂的微酸。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集中精神去“捕捉”阴气,而是学着昨日纸花下孩童灵体出现时的方式——把自己当成容器,而不是猎人。

  起初只有风声。

  然后,是某种极细微的震动,顺着鞋底传上来。

  不是冷,也不是痛,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仿佛脚下的土地有意识,正屏息听着他的心跳。

  他不动。

  再听。

  这一次,他听见了。

  不是哭声,也不是低语,而是一种情绪,像被压住喉咙的呜咽,闷在胸腔深处,不敢大声,也不敢停止。它不属于愤怒或怨恨,更像是……委屈。

  “别踩我。”

  这次不是幻听。

  声音很轻,像是从地下十厘米传来,带着泥土的湿度和某种固执的恳求。

  丁浩缓缓睁眼,低头看自己的右脚。

  鞋底边缘沾着一块黑泥,指甲盖大小,擦不掉,也不干。他蹲下身,手指悬在泥块上方一寸处,没碰。

  他知道,一旦触碰,对方就会说话。

  但他没急着做决定。

  通灵能力不是工具,是责任。昨天那个孩子只是想告诉母亲他知道她记得带伞,而这个声音……它被困住了,却不攻击,只重复一句话。

  这比尖叫更让人警觉。

  他站起身,绕着长椅走了三圈,每一步都刻意避开那片区域。泥土颜色和其他地方一样,看不出异常。但他能感觉到,只要站定不动,那股压抑的情绪就会悄悄爬上脚踝,像藤蔓缠绕。

  “你不是坏的。”他低声说,“你在等谁?”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不是为了留证,而是为了记住这片区域的地貌细节:一棵歪脖子柳树,一根断裂的栏杆,还有长椅背面被人用钥匙刻下的“LX”两个字母。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蹲下,这次指尖轻轻碰到了泥块。

  凉意瞬间渗入皮肤,不是刺骨的那种冷,而是像摸到刚挖出来的红薯皮,带着地下深处的静默温度。

  “别踩我。”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些,带着一丝疲惫,“他们会来的。”

  丁浩瞳孔微缩。

  这句话,和林小雨换下衣服口袋里的纸条一模一样。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湖面平静,远处跑步的人影模糊不清,阳光正好,没有任何异样。

  可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有些善意一旦开始流动,就不会停止。

  而有些执念,也会顺着同样的路径,找到下一个愿意听的人。

  他慢慢收回手,泥块依旧黏在鞋底,纹丝不动。他没试图清理它,反而把它当成标记——一个活着的坐标。

  “你被埋在这里?”他低声问。

  这一次,阴气波动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压抑,而是混杂了一种近乎羞怯的情绪,像是被人终于认出身份的小孩,既想哭,又想笑。

  丁浩没再追问。

  他起身走向管理员岗亭,步伐稳定,鞋底那块泥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不掉落。

  陈师傅迎上来:“怎么样?是不是……有问题?”

  丁浩点头,声音平静:“有。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

  “那是什么?”

  “是一个人,还在等。”

  “等什么?”

  丁浩低头看了眼鞋底的黑泥,又抬头看向湖对面那片无人踏足的芦苇丛。风正好吹过,芦苇弯腰,露出底下一片微微隆起的土堆。

  “等一个不会踩着他走路的人。”他说,“也等一个愿意蹲下来听他说‘别踩我’的人。”

  陈师傅没说话,只是盯着他鞋底那块泥,眼神变了。

  不再是试探,而是某种迟来的敬畏。

  丁浩没解释更多。

  他转身离开公园,没回头。鞋底的泥始终没掉,反而越贴越紧,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走到公交站时,他停下脚步,抬起右脚。

  黑色泥块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纹路,像裂开的瓷器缝隙,却透出微弱的暖意。

  就像林小雨画上题字的笔画一样弯。

  就像昨天纸花下孩童灵体消散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