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血色胡杨林-《凤冠出世》

  这个夜晚,邵粉玲注定要失眠了。

  “肝癌”这两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总是有意无意的刺进她的心脏,又像一头狰狞的怪兽,动不动在她心里横冲直撞。虽然她对李富贵说过“陪她十年”的安慰话,可谁不知道,肝癌意味着什么?特别是“晚期”二字从李富贵的口里说出来时,她分明听见了生命倒计时的滴答声。

  第一个男人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了她,如今连第二个男人也可能无法陪她走到最后。想到这里,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今后的漫漫长夜,谁来陪她说话?白日的柴米油盐,又该与谁分享?即使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但有他在,至少是个伴呀,他给自己的不只是物质上的依靠,更是寒冬里相互依偎的温暖,是深夜里有人应答的安全感呀……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邵粉玲望着天花板,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点点崩塌。

  人在感叹命运的无常时,最容易回头望。所以她那刻骨铭心的往事,又像空中悬浮的暗物质一样,流进了她的心里——

  …………

  当年,在荒无人烟的二狼山,在那个魔鬼李卓施暴的山沟里,邵粉玲看看对面那挂在山崖上的斜阳,知道太阳已经不高了。嶙峋怪异的山脉间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瘴雾,丛林上空不断掠过鸟儿的叫声。一只野兔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看见她,又慌忙一个转身跑了,仿佛被什么追赶,或者觉察到了什么不安全的现象。

  丛林里的气温越来越低了,恍惚间好像进了深秋,冷得她那裸露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体恤衫被树枝划破了,她索性从衣服上扯下了一条布带,将她咬断的手指缠住,然后将两个衣襟一挽,绑在了腰间的伤口上,就这么将就将就吧。至于冷 ,那是没办法了。唯有在这里,她才体会到了温差的厉害了。她记得自己当年好像看过《六月雪》的折子戏, 此刻,感觉和初冬的气温没有什么区别了。

  除了冷之外,丛林里呈现的各种信息也使她心里发毛。或是匝地而起的扑噜声,或是倏然而来的那股刁钻的风,或是鸟儿怪异的急叫声,或是兔子狂奔的身影,这些现象总使她的心不由得惊悸一下,使她的心处在高度的紧张和警戒之中。要是到了晚上,那她就更难承受了。她必须离开这里,走出丛林,回到那个车辆通行的沙石路上。

  但想要离开丛林,下到沟底,必须得看见那个魔鬼所在的方向。不然,她逃脱了那个魔爪,会又被那个魔爪抓去。为此,她一直用眼睛在寻找那个魔鬼的身影。几个小时以来,她感到眼睛都盯酸了,始终没看到。他在哪儿?是不是走了?如果走了,怎么没看见他越过沟口对面的那片草洼?虽然从这个方向看不到沟渠里的车,但沟口那个草洼是可以看到的。她知道那个草洼是这个深沟的惟一出口。所以,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出口。他觉得惟有看到他,她心里才能踏实些。首先,她有了对付的方向感。

  既然他无踪无影了,那就下山吧。必须走出丛林。如果碰到他,到时候再说吧。在这个魔鬼把刀子抵在她腰间的那会儿,她感到她的生命在进行着倒计时。现在,她感觉她的生命还可以延续,至少跟前没有了威胁她生命的器械,她有了自由。她认为自己只要有一丁点自由,就有冲破困境的一线生机。母亲曾说:人只要留住命,就能留住身。只要身子能动,啥事都能对付。

  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全下山,她从一棵白杨树上,折下了一个擀面杖一般粗的树枝,挎掉小枝条,弄成了一条光溜溜的棍子。这个棍子就是她撬起生命的杠杆,她要用这个杠杆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所以她就握着它下山了。

  她不知道她当初爬上这座山时,用了多长时间。现在从这座山上往下走,却感觉自己爬得好高了。她在丛林中穿行,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终于走出丛林,下到了山台上。

  这时候,邵粉玲感她眼前一下亮堂了起来,好像从雾气沼沼的世界里回到了人间。她看到了那片胡杨林,夕阳给胡杨树梢涂上了红色,和山崖的黄,树叶的墨绿,形成了层次分明的色系,看上去很壮观。但她无心欣赏这里的壮观,为了活命,她必须前行,就沿着这胡杨林小心翼翼地往出走。她随时都有与那个魔鬼决斗的准备,将他剁成肉酱的想法也在自己的脑海里频频闪动。

  终于,她看到了远处的车,它像个蜗牛似的在那里缩着。她知道,车尽管被摔坏了,至少是安全了,那个魔鬼对它是奈何不了的。

  就在她朝远处的车张望时,“嗵”地一下,一棵胡杨树上跳下了李卓。

  邵粉玲一惊,顿时感到刀子要捅进她的胸脯了,她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她想,如果他追上来,她就用手里的棍子打。打!打!!打!!!打掉他手里的刀子,打死他!

  她想着,跑着,没命地跑着,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鸡,被野物追赶着,她沿着倾斜的草坡,横着往沙石路方向狂奔时,听到了一个别样的声音:“邵师!”

  邵粉玲愣了一下,继而没命地跑着。

  “邵粉玲!”

  邵粉玲听清了,是那个魔鬼在叫:你叫我干吗?还想杀了我?哼!她继续跑。

  “邵大姐!”

  这次,这个恶魔扯长了声音,那叫声像石子划在了瓷器上,有些破刺刺的响声。随着这声音,一个东西嗖的越过她的头,滚在脚下,差点绊倒她。

  邵粉玲一看,是自己的皮包。她愣了一下,倏然转过头一看,发现那个魔鬼并没有追来,还在那棵胡杨树下立着,那个地方距离自己有二百多米。见邵粉玲回过头来,他高声说道:“你去报案吧。”

  邵粉玲浑身一颤,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听到你在山上大哭的声音,我以为什么野兽在撕咬你,你和野兽在搏斗,那一刻,我的心软了,好像做了一场梦,在你竭斯底里的哭声中,我梦醒了,是你的哭声叫醒了我……”

  邵粉玲听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动了下,心里想,你驴日的见鬼去吧,这个时候了还想给我耍灯影,你以为我脑子里装的是屎?就一把抓起包,转身就走。

  “粉玲!”李卓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跪在了一棵胡杨树旁:“你别怕了,那个刀子就在你的包里,还有我的手机。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去报案吧!”

  邵粉玲再次回过身,一边眼睛盯着对面的李卓,一边拉开包,用手摸了一下 ,就摸到了那把刀子,那把刀子闪着寒光,躺在包里。邵粉玲迅速掏出刀,将包挂在脖子上,一手拿棍,一手操刀,右脚朝前,左脚支后 ,以马步的姿势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这个魔鬼。

  “真的,是你的哭声叫醒了我,你打电话报案吧!我说的是真心话!人的脑子一旦发狂了,就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可一旦冷静下来,就知道怎么做了。真的,听到你在山林里哭,我后悔了,后悔得要死!我知道丛林里有野物,多么希望野物别伤害你……”

  李卓算说的,似乎有点哽咽,停顿了一下, 继续说道:“我打算如果看不到你下山来,我就上山找你。哪怕找到你的骨头……我都要带着你的骨头去自首……没想到,你活着下来了!你没有出事!你活下来了!粉玲,你知道我看到你的这一瞬间,心里是多么高兴吗?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只需要你活着,你总算活着……”

  李卓扯着嗓子说完这句话,就失声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在树影间横冲直撞,嘶哑得像是野兽垂死的嚎叫。

  邵粉玲攥紧刀柄,恍惚间觉得眼前跪着的不是魔鬼,而是一条被抽了筋的狼。

  面对这条狼,邵粉玲鼻子一酸,感觉一股泪水像江河要决堤,山洪要暴发,浩浩荡荡地要从她的心里、眼里和各个骨骼间奔腾而出,使她血液张狂,神经瑟瑟,她真想放开, 让这股泪水像涛涛的流水一样破眼而出,但是,她遏制了,有力地遏制了,她调动了身体的各条神经系统,有力地阻止了这股眼泪。

  “我是齐齐哈尔市人,叫王立军。曾当过兵。前几年,在新疆买了一口油井,后来没油了,我亏损了几十万。前年炒股,又亏了几十万。我背了债务,在家里待不住,跑到西安请求朋友帮忙,我这个朋友知道我破产了,把我当讨饭的一样打发了……”

  “我为了钱,啥法子都想过了,最后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我从西安就开始物色车和人,走了好几个地方,才流窜到你们这里。我打肿脸充胖子,住进了凤城宾馆,混在了开会的人群中。给人的错觉,以为我是参加会议的人。就在宾馆的大门旁,我看到了你的车。经过打听,知道你没男人,跑专线,我就打起了你的主意,故意靠近你,你果然相信了我。我打算把你诱到内蒙这个地方,拿了你的钱,杀了你,把你埋在这个沟里,然后开走你的车。我知道这个地方人烟稀少,山大沟深,没人会找到这里的……”

  邵粉玲抿了抿嘴,以胜利者的姿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法官在看着一个罪犯的陈述。

  “过了磴口 ,我就想下手。我将车停在那个沙滩上,心里正琢磨时,来了个骑摩托的 ,又看到你对我这么信任我,似乎还对我有了感情,我心软了,所以就将你揽在了怀里……我……我他妈的……”估计他是羞愧难当,捶打起了胡杨的树杆。

  而邵粉玲却被这句话捅到了最敏感的那个神经,再也克制不住了,豆大的泪水疯了似的夺眶而出。是啊,如果不是感情,怎能被骗到这个地方呢?如果不是感情,自己怎么能伤到这个程度?

  “其实,在那一刻,我发现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