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反向香火功德池(上)-《香火债》

  金顶辉煌的南天门前,云海翻涌如沸,仙气缥缈依旧,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凝滞。巨大的“反向功德池”悬浮于云海之上,池壁流转着无数细密扭曲的符文,幽光闪烁,如同亿万只冷漠的眼睛,贪婪地汲取着下方凡间升腾而起的无形洪流——那并非虔诚的愿力,而是滚烫的、饱含怨毒与诅咒的滔天恨意。

  姜小满立于池畔,衣袂在翻涌的怨恨气息中猎猎作响。他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双手却稳如磐石,持续不断地将那些饱含负面力量的香火愿力注入池中。每一缕怨毒的意念注入,池底便“嗤”地一声,蒸腾起一丝肉眼可见的惨绿色雾气,带着刺骨的阴寒。

  “够了!姜小满!”一声厉喝撕裂凝滞的空气,裹挟着无上威严。金光乍现,太白金星的身影骤然凝实,拂尘一甩,万道金丝如同活物般撕裂空间,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姜小满双手,“孽障!速速停下你这亵渎天庭的邪法!”

  “嗤嗤嗤!”金丝触及翻腾的怨气池水,竟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青烟。姜小满身体猛地一晃,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却硬生生挺住,注入池中的力量丝毫未减。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往日面对上仙时的恭敬,只剩下燃烧的火焰与冰冷的决绝。

  “亵渎?”姜小满的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穿透金丝的尖啸,“敢问星君,下界生灵苦求无门、哀告无应,尸骸枕藉、饿殍遍野之时,他们的声音,可曾‘亵渎’过这高高在上的南天门?!他们的绝望,可曾惊扰过诸位仙尊的清梦?!”

  “放肆!”太白金星须发皆张,眼中金光暴射,宛如实质的怒火。“天规森严,自有其理!福祸有定,因果循环!岂容你区区巡界小仙妄加置喙!速毁此池,随本座领罪,尚可留你一丝仙根!”他手中拂尘金光暴涨,万千金丝瞬间收束凝聚,化作一柄横贯天穹、光芒万丈的金色巨剑,毁灭性的气息沛然锁定姜小满,当头轰然斩下!剑锋未至,狂暴的罡风已将池台边缘的仙玉震得寸寸龟裂!

  “领罪?哈哈哈哈哈!”姜小满面对毁天灭地的一剑,竟不闪不避,反而仰天狂笑,笑声中满是悲怆与极致的嘲讽,在肃杀的天门前显得无比刺耳。“我姜小满何罪之有?!有罪的,是这视苍生如草芥、如蝼蚁的‘天’!是这堵塞了所有祈愿通道、只余下贪婪索取的‘规’!”他猛地指向那幽光闪烁、怨气冲天的池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控诉,“你们不是喜欢香火吗?不是视凡间供奉为理所当然吗?好!今日,我便将这被你们弃如敝履、积压了万载的怨念与诅咒,原原本本地——还给你们!”

  话音未落,姜小满双掌不顾一切地猛地一合,体内残存仙元如同决堤洪流,疯狂涌入池中!整个反向功德池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惨绿光芒,池水剧烈翻腾、咆哮、浓缩!无数细密的怨毒诅咒在池心高速凝聚、压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厉嘶鸣!最终,一滴粘稠如墨、散发着浓烈腥臭与刺骨寒意的液体,自池底缓缓析出,仿佛凝聚了亿万生灵的诅咒。

  “滴答。”

  那滴墨黑的“业障酸雨”,沉重地坠落,精准无比地砸在南天门那流光溢彩、象征无上天威的门柱之上。

  “滋啦——!!!”

  刺耳到灵魂深处的腐蚀声瞬间炸响!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油脂。被酸雨命中的地方,那万载不坏、象征天庭威严的琉璃金玉,竟如同朽木般腾起一股浓烈刺鼻的青烟!坚固无比的门柱表面,瞬间被蚀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边缘焦黑狼藉,还在不断“滋滋”作响,向下疯狂蔓延,仿佛有活物在啃噬!

  太白金星脸上的威严与愤怒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失声惊呼:“这……这不可能!!”他死死盯着那仍在不断扩大的焦黑痕迹,仿佛看到了某种维系天庭根基的禁忌被无情打破,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池中凝聚酸雨的速度骤然加快十倍!一滴接着一滴,瞬间连成了倾泻而下的墨色瀑布,无情地泼洒在南天门宏伟的门庭之上!整个天门顿时陷入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滋啦”交响曲中!刺鼻的青烟滚滚升腾,遮天蔽日,如同天庭腐朽溃烂的疮疤被生生揭开!华美的雕梁画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穿、剥落、崩塌!原本金光灿灿、瑞气千条的天门,眨眼间变得焦黑、斑驳、千疮百孔,如同被亿万只蛀虫啃噬过的朽木!

  “孽障!住手!快给本座住手啊!”太白金星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半分仪态仙姿,手中拂尘所化的金色巨剑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芒,带着撕裂苍穹的尖啸,不再是警告,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斩向姜小满!这一剑,蕴含着他毕生修为与滔天怒火,誓要将这胆敢颠覆天庭根基的祸根彻底抹杀,连神魂都要碾碎!

  姜小满早有防备,身形在千钧一发之际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急退!毁灭性的金色剑锋擦着他的衣角掠过,狂暴的剑气余波狠狠扫中他先前所立之处,将坚硬的仙玉池台边缘斩出一道深达数尺的恐怖沟壑,溅起的碎石瞬间被剑气绞成齑粉!他虽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却被那凌厉无匹的剑气狠狠扫中左肩!

  “噗!”姜小满如遭重锤,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已被酸雨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南天门门柱上!他挣扎着滑落,脚下踩到一片被酸雨腐蚀流淌下来的粘稠黑液,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仙履鞋底瞬间被蚀穿,冒起青烟,剧痛钻心!

  “星君!”姜小满强忍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脚底的灼烧感,背靠着那不断被腐蚀、簌簌落着焦黑碎屑的巨大门柱,指着那正在酸雨瀑布中疯狂崩塌、剥落的门庭,声音因激动和伤势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看看!睁大眼睛看看这天门吧!看看这金玉其外之下,到底包裹着什么见不得光的肮脏!”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绝望的嘶吼,在连绵酸雨瀑布的疯狂侵蚀下,南天门中央一根最为粗壮、象征着天庭脊梁的主门柱,外层包裹的琉璃金玉终于大片大片地彻底剥落殆尽!焦黑的物质如同朽烂的树皮般簌簌落下,露出了内部掩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奇异景象——

  那并非支撑天庭的基石仙金,而是一幅幅巨大无比、深深刻入柱体内部的浮雕!每一笔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念与揭露真相的冰冷!

  第一幅浮雕在酸雨中狰狞显现:云雾缭绕的蟠桃园中,累累仙桃压弯枝头,霞光流转。画面中央,一个身着帝袍、头戴日月星辰冠冕的身影(虽无面容,但那独一无二的规制,赫然指向玉帝!)正亲自指挥着大批垂首躬身的力士,将本该分赐众仙、延寿增福的九千年蟠桃,成筐成筐地搬离园子,装上一辆辆覆盖着厚厚黑布、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仙车。力士们动作僵硬,仿佛搬运的不是延寿仙珍,而是沉重的罪孽枷锁!

  “这……这是……”太白金星如遭九天雷霆贯顶,手中拂尘凝成的金色光剑竟“嗡”地一声哀鸣,光芒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几乎溃散!他死死盯着那浮雕,脸色由惊骇转为一种无法形容的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脚步踉跄着后退一步,“蟠桃……御辇……不……”

  紧接着,第二幅浮雕在更猛烈酸雨的冲刷下加速显露:那是在一座由整块混沌神玉雕琢而成、金碧辉煌、堆满了无数闪耀着宝光奇珍的巨大宫殿深处。依旧是那帝袍身影,此刻正伏在一张由整块星辰核心雕琢而成的巨大桌案前。他手持一支流淌着七彩神曦的“天机笔”,正无比专注地在一册以龙筋凤羽编织、封面烙印着猩红“天库秘录”字样的巨大账簿上,一笔一划地记录着什么!画面极其清晰,甚至刻画出了他脸上那种混合着极致贪婪、餍足陶醉与一丝隐秘紧张的复杂神情!账簿旁边,随意堆放着几枚光华流转、威压赫赫的宝印——那正是象征天库无上权柄的“聚宝”、“纳珍”、“点化”三印!而账册翻开的页面上,隐约可见“下界洪灾供奉……九成入库……一成赈济……”的扭曲字迹!

  “不——!!!”太白金星发出一声近乎野兽濒死的绝望嘶吼,全身仙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波动、明灭,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仿佛那露出的浮雕是能吞噬仙魂的洪荒凶兽。他猛地指向倚靠在柱下、气息奄奄却眼神依旧锐利的姜小满,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被戳穿伪装的狂怒而彻底扭曲变调,尖利刺耳:“是你!是你这邪魔歪道制造的幻象!妖言惑众!意图颠覆天庭正统!罪该万死!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啊!”那柄悬空、光芒黯淡的金色光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狂怒,再次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杀意金光,比之前更盛十倍,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锁定了摇摇欲坠的姜小满,轰然斩下!

  “轰隆!”剑光未落,狂暴的剑气已将姜小满周围的地面犁开深沟!

  姜小满擦去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背靠着那不断被腐蚀、不断显露着触目惊心浮雕的巨大门柱,面对着太白金星那毁天灭地、避无可避的一剑,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冰冷到骨髓里的讥诮笑容。他抬起颤抖的手,不是防御,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决绝地指向那仍在酸雨瀑布侵蚀下不断剥落、正开始显露第三幅轮廓的浮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万年寒冰的钉子,狠狠砸进太白金星那已然动摇的心底深处:

  “幻象?!星君!你扪心自问!”他的目光如电,扫过蟠桃私运、天库贪墨的浮雕,最后死死钉在太白金星煞白如鬼、惊惶扭曲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伪的锐利与悲凉,响彻在酸雨腐蚀的刺耳噪音中:

  “这刻在南天门骨头里的东西……这被你们用金玉包裹了万载的肮脏真相!是你!是你们整个天庭最害怕、最不敢让三界众生看见的——玉帝的贪腐日记!”

  就在金色光剑即将把姜小满吞噬的刹那!

  “滋啦——轰!!!”

  第三幅浮雕在酸雨的集中冲刷下,猛地大片剥落,彻底显现!

  画面赫然是:一座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上的隐秘行宫。帝袍身影悠闲地半卧云床。而画面下方,躬身侍立、双手恭敬捧着一个装满璀璨星辰砂宝匣的仙官身影……其面容、服饰、尤其是那标志性的拂尘……清晰无比地指向了——太白金星本人!

  “呃啊——!!!”太白金星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嚎,斩向姜小满的金色光剑在空中剧烈一颤,光芒瞬间紊乱溃散了大半!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猛地喷出一口淡金色的仙血,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绝望!

  “星君!这星辰砂……可是西海龙宫献上,求您平息风灾的‘供奉’?!”姜小满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质问,每一个字都如同丧钟敲响!

  “住口!凡人的贱命……算什么东西!”太白金星彻底癫狂了,他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疯狂催动仙力,那溃散的金剑再次强行凝聚,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不顾一切地斩下!“给我死!”

  然而,就在此时,那饱吸了亿万怨念的反向功德池,仿佛被太白金星的疯狂杀意和浮雕揭露的真相彻底刺激,猛地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怨毒尖啸!池中墨黑的酸雨不再仅仅滴落,而是如同决堤的黑色天河,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黑龙,一部分狠狠撞向斩落的金剑,一部分则更加凶猛地扑向南天门深处!

  “轰——!!!”

  金剑与怨念黑龙狠狠碰撞!刺目的金光与惨绿的怨气疯狂纠缠、湮灭、爆炸!冲击波将太白金星和姜小满同时狠狠掀飞!

  而更多的酸雨黑龙,则带着亿万生灵的诅咒,冲垮了摇摇欲坠的南天门残骸,向着天庭深处那琼楼玉宇、仙乐飘飘的核心,奔腾肆虐而去!

  姜小满摔在焦黑狼藉的地面上,看着那崩溃的天门和奔涌的酸雨黑潮,染血的嘴角勾起一丝悲凉而快意的弧度:“看……这才是你们应得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