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剑试青云(上)-《血影江湖录》

  听竹轩内,夜色如水。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冲突,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林清音执意要再次检查沈墨的左臂,确认那精妙的包扎并未因他瞬间的发力而崩裂,指尖触及他臂上微凉的皮肤,感受到其下贲张的血脉逐渐平复,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下次万不可如此冲动,”她语气带着薄嗔,更多的却是后怕,“云逸道长再三叮嘱,七日之内不可妄动真气。你若因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坏了根基,叫我……”她的话语戛然而止,脸颊微热,垂下眼帘,将未尽之语化作一声轻叹。

  沈墨看着她灯下低垂的颈项,纤细脆弱,却承载着对他毫无保留的关切。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温热的情绪堵在喉间,让他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将一切伤痛与压力独自扛下,何曾被人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视过?他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我省得。”

  简单的三个字,却已是承诺。

  院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月光透过竹影,在青石地上洒下斑驳的碎银。沈墨走到窗边,目光似乎落在摇曳的竹影上,实则灵觉已扩散开来,捕捉着周遭的一切细微动静。凌霄的悄然出现与默然离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的心头。这位青云剑宗的年轻翘楚,心思深沉,远非表面那般光风霁月。

  “你在想凌霄?”林清音走到他身侧,轻声问道。她同样聪慧,自然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沈墨微微颔首:“青云剑宗,并非避风港。”他顿了顿,将怀中那枚冰冷的残月腰牌取出,置于灯下,“还有这个。昨夜那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绝非幽冥殿,却似乎对幽冥殿与我沈家旧事知之甚详。这残月标志,我从未听闻。”

  林清音拿起腰牌,指尖抚过那云纹环绕的残月刻痕,秀眉紧蹙:“这纹路……似乎带点塞外风格,但又似是而非。金陵城中,竟还隐藏着这样一股神秘势力?”她抬头看向沈墨,眼中忧色更重,“敌暗我明,步步杀机。沈大哥,我们……”

  “无妨。”沈墨打断她,将腰牌收回,眼神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水愈浑,鱼愈现。他们既已出手,便不会只有一次。”他需要尽快恢复实力,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唯有力量,才是破局的根本。

  翌日,天色方熹,青云别院便苏醒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肃穆与隐隐的躁动。今日,是青云剑宗内部一月一度的“小比”之期,门下年轻弟子皆可于演武场切磋较技,检验修为,优胜者还能获得宗门赏赐的丹药或功法心得。

  听竹轩位置僻静,也能隐约听到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喧嚣人声。林清音早早起身,为沈墨准备了汤药,看着他服下“紫蕴丹参丸”。经过一夜休养与云逸道长昨日的行针,沈墨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左臂虽仍不能发力,但那种钻心的刺痛已大为缓解。

  “今日外面似乎很热闹。”林清音侧耳倾听,有些好奇。

  沈墨闭目感应着左臂经脉中那丝微弱的、新生的暖流,那是丹药与金针之力在缓缓修复受损的经络。他淡淡道:“宗门小比,与我们无关。”他只想利用这难得的安宁,尽快恢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辰时刚过,凌霄便亲自来到了听竹轩。他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劲装,更显英气勃勃,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仿佛昨夜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沈兄,林姑娘,昨夜休息可好?那几个不懂事的师弟,我已严加训斥,罚他们面壁思过去了。”凌霄拱手致歉,态度诚恳。

  “凌少侠不必介怀,年轻人气盛,在所难免。”沈墨语气平淡。

  寒暄几句后,凌霄话锋一转,笑道:“今日恰逢宗门小比,演武场上颇为热闹。家师,也就是本宗执剑长老玄诚真人,听闻沈兄在此养伤,又得知昨日沈兄仅凭一指便挫败三名不成器的弟子,对沈兄的武功修为很是好奇,特命我来相请,望沈兄能移步演武场一观,也好让我宗弟子,见识一下山外之高。”

  此言一出,沈墨与林清音皆是心中一凛。执剑长老玄诚真人!那可是青云剑宗地位仅次于宗主的实权人物,剑法通神,德高望重。他亲自相邀,分量极重,绝非昨日那几个弟子的私自挑衅可比。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近乎正式的考量了。

  林清音下意识地看向沈墨,眼中满是担忧。沈墨伤势未愈,若去演武场,难免再起波澜。

  沈墨目光微凝,与凌霄那看似坦诚、实则深邃的目光对视。拒绝?那便等于承认心虚,或是不给青云剑宗面子,之前建立的一点良好关系可能瞬间破裂,甚至可能引来更直接的怀疑。接受?则意味着要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在更多未知的目光中。

  瞬息之间,沈墨已做出决断。他缓缓站起身,左臂依旧自然地垂在身侧:“既然是玄诚真人有请,沈某岂敢不从。只是有伤在身,恐怕只能旁观,难以上场献丑了。”

  凌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笑道:“沈兄放心,只是观礼,绝无勉强之意。请!”

  青云剑宗的演武场位于别院东侧,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宽阔无比,足以容纳上千人。此刻,场边已是人头攒动,众多身着青白两色弟子服的年轻男女齐聚于此,神情或兴奋,或紧张,或跃跃欲试。场中正有两名弟子在激烈比剑,剑光闪烁,金铁交鸣,引来阵阵喝彩。

  演武场正北方,搭建着一座高出地面数尺的观礼台。台上端坐着数位气息沉凝、目蕴精光的老者,居中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清癯,须发皆白,双目开阖间隐有剑光流转,不怒自威,正是执剑长老玄诚真人。他身侧坐着云逸道长等人。

  凌霄引着沈墨与林清音径直走向观礼台。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目光。无数道好奇、探究、审视,甚至带着几分不服气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沈墨身上。这个陌生的、左臂带伤的青年,何德何能,竟能与长老们同席观礼?

  玄诚真人的目光也落在沈墨身上,那目光平和,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源。沈墨顿感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周身,但他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晚辈沈墨,见过玄诚真人,各位前辈。”

  玄诚真人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沈小友不必多礼。坐。”他并未多言,但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已让沈墨明白,这位长老绝非易与之辈。

  林清音紧挨着沈墨坐下,感受着四周投射来的各种目光,手心微微出汗。她悄悄观察着台上的几位长老,发现他们虽未明说,但注意力似乎都若有若无地放在沈墨身上。

  场中的比试继续进行,弟子们各展所能,剑法或轻灵,或沉稳,或凌厉,尽显青云剑宗底蕴深厚。但有心人都能看出,这些比试,似乎少了往日的纯粹,多了一丝表演和较劲的意味,仿佛……是在向观礼台上的某人展示着什么。

  终于,一轮比试结束,场中暂时安静下来。

  凌霄忽然站起身,对着玄诚真人及众长老躬身道:“师尊,各位师叔伯。今日众师弟妹演武精彩,然皆为同门切磋,难免失之血性。弟子不才,想请沈兄下场,指点几招,也好让我等开阔眼界,知山外有山。”

  他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凌霄竟亲自下场邀战!而且还是向一个带着伤的“外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墨身上。林清音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抓住了沈墨的衣袖。

  玄诚真人抚须不语,目光看向沈墨,显然是默许了凌霄的提议。

  这已不是考量,而是近乎逼宫了!

  沈墨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凌霄那看似热情、实则战意灼灼的眼神。他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退缩,则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连累林清音在此失去立足之地。

  “凌少侠言重了,‘指点’不敢当。”沈墨声音依旧平稳,“沈某有伤在身,难以持剑,若凌少侠不介意,便以这右手双指,领教青云绝学吧。”

  他只用了右手双指!还是不对等的较量!

  场下弟子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觉得他狂妄,有人觉得他是不自量力,也有人隐隐觉得,此人气度,非同一般。

  凌霄眼中战意更盛,朗声道:“好!沈兄快人快语!请!”他纵身一跃,如同一片青云,轻飘飘地落在演武场中央,身法潇洒至极,引来一片喝彩。

  沈墨对林清音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放心,然后一步步,沉稳地走下观礼台,步入场中。他步履从容,左臂自然垂落,右臂微抬,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似乎有微弱的气流萦绕。

  阳光洒在宽阔的演武场上,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一边是名门正派、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气势如虹;一边是来历神秘、身负重伤的孤冷剑客,沉静如渊。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场非同寻常的较量开始。

  林清音紧紧握着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场中那个玄色的身影。

  凌霄神色肃然,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华流转,剑尖微微颤动,发出清越的嗡鸣,显示出其精纯的内力与对剑的极致掌控。

  “沈兄,小心了!”凌霄一声清叱,不再客气,身形一动,剑随身走,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刺沈墨中宫!正是青云剑宗绝学——“青云贯日”!剑势堂皇正大,速度却快如闪电,剑未至,凌厉的剑气已扑面而来,吹得沈墨额前发丝飞扬!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沈墨竟是不闪不避!直到剑尖距离他胸前不足三尺,他才猛地动了!右脚向侧后方划出半步,身体如同鬼魅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那迅疾无比的一剑,竟擦着他的衣襟掠过!

  同时,他并指的右手如毒蛇出洞,后发先至,指尖凝聚着凝练至极的内力,不点剑身,反而直取凌霄因出剑而微微暴露的右腕“神门穴”!攻其所必救!

  凌霄心中微凛,没想到沈墨身法如此诡异,反击如此精准狠辣!他急忙变招,长剑回旋,化作一片青光,护住周身,剑光流转间,将沈墨那如影随形的指风尽数挡下!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脆响在场中爆开!沈墨竟以肉指,硬撼凌霄的精钢长剑!每一次碰撞,都激起一溜细微的火星!他的指法变幻莫测,时而如灵蛇探穴,刁钻狠辣;时而如金刚杵地,沉稳厚重。虽只一手,却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凌霄那凌厉无匹的剑光死死缠住!

  凌霄越打越是心惊!他感觉自己的剑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每一剑都仿佛被对方预先料中,那看似简单的指法,总能寻隙而入,直指他剑招中最薄弱之处,逼得他不得不频频变招,一身精妙剑法,竟有种施展不开的憋闷感!更让他震惊的是,沈墨那指尖传来的内力,阴柔绵长,带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震得他手腕隐隐发麻!

  这绝非寻常武功!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场下观战的弟子们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打法?仅凭两根手指,竟能与他们心目中如同偶像般的凌霄师兄战得难分难解?那些原本不服气的目光,渐渐被震惊与不可思议所取代。

  林清音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既是担忧,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她知道沈墨很强,却从未亲眼见过他与人如此激烈地交手。看着他以伤残之躯,仅凭一指,便与青云剑宗的翘楚抗衡,那份从容与强大,让她心旌摇曳。

  玄诚真人与云逸道长等人,也是面色凝重。他们看得更深,沈墨这指法,看似简单,实则蕴含极高明的武学至理,对时机的把握、内力的运用,已达化境。尤其是他那份临敌时的冷静与洞察,绝非闭门造车所能练就,必是历经无数生死搏杀方能磨砺而出。

  “此子……了不得。”云逸道长轻声道。

  玄诚真人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场中,激斗正酣。凌霄久攻不下,心中傲气被彻底激发,他长啸一声,剑法再变!剑光骤然收敛,仿佛化作了绕指柔丝,缠绵缱绻,却又暗藏无限杀机,如同春蚕吐丝,要将沈墨层层束缚!

  这是青云剑宗更高一层的剑意——“流云式”!

  沈墨顿时感到压力倍增!那缠绵的剑意无孔不入,不断消磨着他的指力与身法。他左臂无法配合,单凭右手与身法,开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步伐不再如最初那般从容。

  一次精妙的剑丝缠绕,沈墨闪避稍慢,一缕剑气擦过他的右臂衣袖,再次带起一溜血珠!

  “沈大哥!”林清音惊呼出声。

  沈墨眼神一寒,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那丝微弱的新生内力被强行催动,灌注于右指!指尖瞬间仿佛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芒!

  他不再闪避那缠绵的剑丝,反而迎着那最为密集之处,一指点出!

  这一指,看似缓慢,却仿佛凝聚了千钧之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剑光,直指凌霄长剑的剑脊中心——那正是“流云式”气机流转最为核心,也最为脆弱的一点!

  “破!”沈墨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喝!

  “铮——!”

  一声如同琴弦崩断的锐响!

  凌霄只觉得剑身上传来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长剑发出一声哀鸣,竟脱手飞出,“夺”地一声,深深插入远处的地面,剑柄兀自颤抖不休!

  而他本人,也被这股巨力震得踉跄后退七八步,方才勉强站稳,体内气血翻涌,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场中那个依旧保持着出指姿势的玄衣青年。他站在那里,右臂衣袖破损,渗着鲜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