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房的回响-《半夜起床别开灯》

  贵阳的雨是带着钩子的,斜斜地扎进领口,凉得人一哆嗦。我攥着湿漉漉的外套下摆,看着孟萌跟前台交涉,她的声音里带着旅途的疲惫,还有点不耐烦——我们原定的酒店临时出了状况,只能就近找这家汉庭落脚,偏偏只剩一间尾房。

  "307是吧?"孟萌接过房卡时,指尖被塑料壳上的水珠硌了下,她皱眉甩了甩手上的水,"你们这卡怎么湿漉漉的?"

  前台小姑娘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声音像含着块冰:"刚消毒过。"她的指甲涂着剥落的黑色指甲油,敲键盘时,指甲缝里的灰屑簌簌往下掉,落在"顾客须知"的标牌上,"电梯右转到底,走廊尽头就是。"

  我凑近看了眼标牌,"须知"两个字被水渍晕开,底下隐约露出行模糊的小字,像是什么警告,被人用涂改液盖住了。孟萌已经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轮子碾过大堂的瓷砖,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出回音,有点像谁在低声笑。

  307房的门卡刷了三次才感应到,"咔哒"一声轻响,门轴发出生锈的摩擦声,像老人在咳嗽。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不是普通的潮湿味,是混合着腐烂树叶和铁锈的腥气,直往鼻孔里钻。

  "什么鬼味道......"孟萌捂着鼻子后退半步,脚边的地毯突然陷下去一小块,留下个浅浅的脚印,"这地毯怎么回事?"

  我弯腰摸了摸,指尖陷进厚厚的绒毛里,能感觉到底下的地板是湿的,像泡在水里的海绵。墙壁上贴着泛黄的墙纸,靠近床头的地方鼓起个包,像有东西在里面蠕动,包上的花纹是褪色的玫瑰,被水泡得发胀,花瓣边缘卷起来,看着像一张张咧开的嘴。

  "先放下东西吧,"我拽了拽孟萌的胳膊,她还在盯着那个鼓包看,脸色有点发白,"出去吃点东西,回来再说。"

  孟萌这才回过神,点点头,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放,"咚"的一声,地板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敲在空心的木头上。她转身时,我瞥见她后颈的汗毛竖起来了,像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似的。

  出门前,我回头看了眼那张床。床头板是拼接的,两块木板的缝隙里塞着点灰黑色的东西,像头发,又像霉斑。关门的瞬间,我好像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有人用指甲刮了下门板内侧。

  晚上十点多回到酒店,雨下得更大了,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像有人在用石子打玻璃。孟萌脱鞋时突然"嘶"了一声,举着白袜子给我看——袜底沾着圈灰黑色的印子,边缘毛毛糙糙的,像被什么东西抓过。

  "这地毯绝对有问题。"她把袜子扔在地上,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趾蜷得紧紧的,"刚才在楼下便利店,老板娘说这家酒店以前是老医院改的,307正好是当年的停尸间。"

  "别自己吓自己。"我嘴上安慰着,心里却犯嘀咕。刚才路过走廊时,墙上的消防图里,307的位置被人用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个潦草的骷髅头。我弯腰去摸地毯,指尖刚碰到绒毛,就感觉底下有东西动了一下,像有尾巴扫过掌心,吓得我猛地缩回手。

  "你看!"孟萌突然指向镜子,浴室的镜子蒙着层白雾,我们的倒影边缘发虚,像隔着层水。她伸手去擦,指腹划过的地方,倒影的脸突然扭曲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牙,吓得她手一哆嗦,差点撞在洗手台上。

  "是水汽太重了。"我硬着头皮把镜子擦干净,倒影恢复了正常,但我注意到镜柜的缝隙里,塞着点白色的东西,像撕碎的纸。我想抠出来看看,孟萌却一把拉住我,她的手心全是汗,冰凉冰凉的。

  "别碰!"她的声音发颤,"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就在这时,房间突然黑了。不是渐变的熄灭,是瞬间陷入死寂的黑,连窗外的雨声都像被掐断了。孟萌尖叫一声,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两秒后,灯光猛地炸开,暖黄的光刺得人眼晕,墙上的鼓包好像更大了,墙纸被撑得发亮,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东西在蠕动。

  "跳闸了吧。"我强装镇定地拔下取电槽里的房卡,塑料壳滚烫,烫得我赶紧撒手。重新插卡时,我发现卡身上多了几个细小的齿痕,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孟萌没说话,只是盯着床头板,眼睛睁得圆圆的,瞳孔里映着那个鼓包。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气音说:"你听......"

  雨声里混着个细微的声响,"笃、笃、笃",从床头板后面传出来,隔着布料和木板,闷沉沉的,像有人用指甲盖轻轻敲。那声音很有规律,一秒一下,不快不慢,像在跟我们的呼吸打节拍。

  "是水管吧?"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老房子水管容易响。"

  孟萌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指甲掐着我的掌心:"不是水管......你看鼓包那里,它在跟着响......"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墙上的鼓包真的在动!每响一声,鼓包就凸起一点,墙纸被撑得"咯吱"作响,像要破了似的。那"笃笃"声,分明是从鼓包里面传出来的。

  我们一夜没敢睡。孟萌把床垫竖起来挡在床边,我搬了椅子抵着门,两人背靠背坐在地上,盯着那个鼓包直到天亮。奇怪的是,天快亮时,敲击声突然停了,鼓包也慢慢瘪了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赶紧收拾东西换地方。"孟萌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她把昨晚那双沾了灰黑印子的袜子扔进垃圾桶,却在低头时"啊"了一声——垃圾桶里的袜子不见了,只有一摊深色的水渍,散发着铁锈味。

  我心里一沉,弯腰往垃圾桶里看,桶壁上沾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很长,缠在一起像团蜘蛛网。就在这时,门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像是被人从外面刷了卡。

  "谁?"孟萌抄起桌上的台灯,手都在抖。

  门外没声音,只有呼吸声,粗重而潮湿,像有人把脸贴在门板上喘气。我示意孟萌别出声,慢慢挪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看——走廊空无一人,地毯上却有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电梯口一直延伸到我们门口,脚印很小,像小孩的,却带着尖利的爪痕。

  "没人......"我刚说完,就听见"笃"的一声,猫眼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漆黑一片。孟萌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我的脚边——地上多了张房卡,塑料壳上印着"307",角落缺了个角,和我们手里的一模一样。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我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房卡上沾着黏糊糊的液体,闻着像腐烂的树叶。

  孟萌突然想起了什么,翻出自己的帆布包,"我昨天把房卡放包里了......"她的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帆布包里掏出了两张房卡,一张307,一张302——我们根本没换过房间,哪来的302?

  "前台!找前台去!"孟萌抓着两张房卡就往外冲,经过垃圾桶时,她突然停住了,脸色惨白地指着桶里,"你看......"

  昨晚扔掉的白袜子正好好地躺在里面,袜底的灰黑印子变成了清晰的爪痕,五个尖尖的印记,像在说"我抓过你了"。我赶紧把地上那张307房卡捡起来,指尖碰到卡面的瞬间,感觉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低头一看,指腹上多了个细小的血洞,正往外渗血。

  前台小姑娘看见我们时,眼皮跳了跳,没等我们说话就推过来两张新卡:"302房,刚退出来的。"她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们手里的房卡,"把307的卡给我吧。"

  孟萌把三张307房卡拍在柜台上,塑料壳相撞发出刺耳的响:"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三张?为什么我们没换房就有302的卡?"

  小姑娘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嘴角往两边扯,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302......以前是护士站。"她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尖细得像指甲刮玻璃,"你们手里的卡,不是我们发的。"

  我突然注意到她的指甲,黑色指甲油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青紫的皮肤,像被什么东西掐过。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房卡,指尖刚碰到,那些卡突然冒出白烟,烫得她尖叫着缩回手,手心留下几个焦黑的印记,和孟萌袜子上的爪痕一模一样。

  "别碰它们!"小姑娘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带着哭腔,"它们认主的......"

  302房确实暖和多了,地毯是干燥的,踩上去像陷进棉花里。但我们谁都没放松警惕,三张房卡摆在桌上,像三个沉默的幽灵。孟萌把我的指腹伤口挤了挤,挤出点黑血,"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划伤,你看这血都是黑的。"

  "认主?"我反复琢磨着前台的话,"什么意思?"

  孟萌突然想起了什么,翻出手机搜这家酒店的新闻,手指划屏幕的动作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找到了......五年前有个护士在302失踪了,说是下班前还在护士站整理病历,转天就没人了......"

  我凑过去看,新闻配图是护士站的老照片,格局和现在的302房一模一样。照片里的护士穿着粉色制服,梳着马尾,眼睛很亮——和镜子里那个扭曲的倒影有点像。

  "还有这个!"孟萌的手指停在一条旧帖吧帖子上,2018年的,楼主说自己住307房,半夜听见床头板有敲击声,像有人在里面求救,"楼主说,他跟我们一样,手里多出了房卡,最后是把卡扔进火里才摆脱的......"

  "火?"我看向桌上的房卡,它们正慢慢变热,卡面的"307"字样开始模糊,像有血在里面流动,"我们没火啊......"

  话没说完,房间突然黑了。和昨晚不同,这次的黑暗带着重量,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敲击声又响起来了,"笃、笃、笃",但这次不在床头板,在门外,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它找来了......"孟萌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帖子说,不能开门,不能回应......"

  门板突然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身体撞门,"砰、砰、砰",每撞一下,桌上的房卡就亮一下红光。307的卡最先亮起,接着是302的,最后是那张凭空出现的302卡,红光映在墙上,像血一样流淌。

  "笃笃笃"的敲击声混着撞门声,还有女人的呜咽声,从门缝里钻进来,细细的,像婴儿的哭声,又像在说"救我"。我突然想起307房墙上的鼓包,想起那些灰白的头发,想起护士失踪的新闻——难道她不是失踪了,是被封在了墙里?

  孟萌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我的背后,我猛地回头,镜子里多出了个影子,穿着粉色制服,头发很长,垂到腰间,正慢慢往我的影子里钻。她的脸贴在镜面上,五官模糊,只有眼睛是清晰的,黑洞洞的,流着血泪。

  "房卡......烧了它们......"孟萌突然想起了什么,抓过桌上的房卡就往台灯上凑,塑料壳遇热发出刺鼻的气味,烫得她赶紧撒手,房卡掉在地上,红光更亮了。

  撞门声越来越响,门板都在晃,我看见门把手在转动,有人在用卡刷门,"嘀、嘀"的感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孟萌袜子上的爪痕,想起前台手心的焦印——它们怕的不是火,是血。

  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划向指尖,血珠滴在房卡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油滴进了滚水里。红光瞬间熄灭了,撞门声戛然而止,镜子里的影子惨叫一声,缩成一团,钻进了墙里。

  地上的房卡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黑色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很快就渗入地毯,消失不见了。

  天亮退房时,前台换了个人,是个中年男人,笑眯眯的,说昨晚的小姑娘临时请假了。我们没提房卡的事,也没说墙上的鼓包,有些事,说出来反而更麻烦。

  走出酒店时,阳光刺眼,孟萌突然指着招牌笑了——"汉庭"的"庭"字最后一笔掉了,露出底下的黑色,远远看去像个"7"。她的笑容很快僵住了,因为我们同时摸到了口袋里的东西——硬硬的, rectangr的,是房卡的形状。

  我慢慢掏出来,塑料壳上印着"307",角落缺了个角,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卡面上多了行小字:"下一站去哪?"

  孟萌的脸色惨白,她掏出自己的,是"302",背后贴着张小小的护士照片,正是新闻里那个失踪的护士。我们站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手里的房卡冰凉,像握着块冰。

  坐高铁离开贵阳时,广播里报着下一站的名字,我摸着口袋里的房卡,突然明白前台说的"认主"是什么意思。它们不是要伤害我们,是想让我们带它们走,带它们离开那个被困住的房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车窗外,风景飞逝,房卡突然变得滚烫,我赶紧扔给孟萌,她又扔回来,像在传递一颗会爆炸的炸弹。最后,我们把它塞进了座位底下,看着它慢慢陷进缝隙里,消失不见。

  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就像现在,我坐在家里的书桌前,敲着这些字,总能听见"笃、笃、笃"的声音,从衣柜里传出来。衣柜的镜子里,我的影子后面,站着个穿粉色制服的女人,她在等我带她去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