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接锅侠的逆袭:甲骨文乙方奋斗史-《历史脱口秀:从三皇五帝到溥仪》

  祖乙庙西侧的低矮值房里,油灯如豆。

  侯告沾满墨迹的手指正抠着龟甲上一道细微裂痕,像在抠索自己千疮百孔的命运。

  窗缝忽地灌进一股邪风,灯苗扑闪两下咽了气。

  值房顿时黑如商王墓穴。

  "嘶啦——"

  黑暗中响起指甲划破绢帛的刺耳声音。

  "第几回了?侯刻手?"

  值房总管甘盘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再划破祭神用的帛画,就让你用血来描!"

  侯告在墨汁般的漆黑里沉默。

  只有指腹下那道龟甲裂纹触感鲜明——

  活像他祖传青铜爵被抄走时,爷爷脸上那道绝望的裂痕。

  "侯家祖上何等风光?如今你就和龟甲裂纹死磕?"

  值房里新来的刻手季亳甩着刚领的青铜刀币在他耳边叮当作响,"知道刻一片甲多少钱吗?够你熬干十夜灯油!"

  值房静得只剩龟甲粉尘簌簌掉落的声音。

  侯告忽地举手中刻刀狠狠扎向桌面!

  刀尖穿透三层薄绢刺进木纹:"刻甲三十文?"

  他冷笑抽刀,豁口边缘的绢丝像嘲笑他的破嘴,"够买你腰上这块假玉吗?"

  季亳脸色陡变捂腰后退,值房众人哄笑如滚粥。

  笑声未歇,门口突然投进一道狭长阴影——

  贞人集团二把手雀直挺挺立在晨光里,手中捧的牛肩胛骨刚灼出崭新裂痕,裂纹扭曲如蚯蚓钻泥。

  "凶兆啊!"

  雀的声音掺着哭丧调,"商丘祭台选址,龟甲裂纹凶得能吃人!太卜令急召各路仙手破局!"

  几十道目光利箭般射向季亳——

  值房首席刻甲师。

  季亳却往阴影里缩了缩,脚底像粘了热黍米糕。

  "我去。"

  角落里传出声音。

  值房瞬间死寂如坟。

  雀的目光像滚烫铜汁浇在侯告破烂麻衣上:"你?那个把'癸'字刻成龟爪印的……"

  "裂纹走向分叉尾端上扬,此乃'假凶带安'。"

  侯告已迈出值房阴影,指着雀捧着的骨片,"改祭台为斗拱悬梁减三石基重,凶象自解。"

  雀的白眼几乎翻到庙梁上。

  可三日后祭台工程照此调整竣工,狂风暴雨竟绕道而行!

  雀带着太卜赏的半串贝币回到值房时,众人围着新分发的粟米锅说笑喧哗,唯有侯告缩在角落。

  他啃着冷硬的麦饼,碎屑掉进新得的龟甲刻本上——

  那是雀丢给他的"犒赏",上面爬满新手练字的鬼画符。

  正午日头毒如滚油浇顶。

  侯告握着刻刀钻进桑林透口气,忽被一物砸了后背!

  扭头见两个锦衣贵族在溪边高谈阔论:"武丁那新宠妇好,领兵如过家家呢!"

  "早晚战场变坟场!"

  其中一人踢飞的陶罐口沿沾泥,恰好印出侯告半张灰脸。

  桑林深处疾风骤起!

  侯告手中刻刀不知何时已深深剁进身旁桑树!

  嗡嗡震响穿透枝叶——

  "将军夫人此番伐羌,必带五百重甲兵自陡坡压阵!斩敌首过千!"

  贵族们惊恐回头时,只瞥见桑树晃动的残影。

  月余后妇好凯旋捷报震动王城:"五百甲士高坡压击,斩首一千三百!"

  季亳举着传抄捷报的帛片冲进值房:"神了!妇好将军……"

  "闭嘴!"

  值房总管甘盘一掌拍在龟甲堆上,"该刻甲的去刻甲!少说晦气!"

  他眼角余光却死死钉住侯告——

  那人正握着刻刀,在空白龟甲上缓缓划出陡坡与箭雨阵列的密纹。

  战事愈烈,甲骨的凶吉判辞成了烫手山芋。

  这日贞人集团首席巫祝捧着刚灼裂的龟甲冲进值房时,众刻工恨不得把头埋进龟甲灰里。

  "伐工方之卜,血裂纹啊!"

  巫祝瘦脸煞白如裹尸布,"谁刻吉辞?谁敢担责?!"

  刻工们缩成一群湿毛鹌鹑。

  角落突然伸出沾满墨污的手——

  不是接骨片,而是塞来块巴掌大的龟甲碎片,上面竟密密麻麻补刻着微型工方地图!

  "去渭水北三岔口埋鼎祭河神。"

  侯告声音像钝刀刮陶片,"工方必在水源地扎营,挖个坑……"

  巫祝眼珠几乎瞪落龟甲:"你让老夫去敌营门口挖坑?!"

  甘盘突然劈手夺过碎片!

  指腹掠过微刻河流脉络时老眼猛颤:"都闭嘴!按他说的刻祝文!"

  数月后前线快马飞报:工方残部撤兵时误入埋鼎河滩陷淤泥,被商军当活鳖全歼!

  值房轰动了三日,雀却把三筐最硬龟背甲甩在侯告刻案上:"凶纹刻吉辞是你撞大运!刻不完这筐——滚回工地夯土去!"

  侯告在刻刀崩卷声中抬眼,桑溪边嘲讽妇好的贵族脸与雀的面孔叠作一处。

  龟甲在灯下浮现父亲枯槁病容:当年被诬占卜失误遭贬黜,死前攥着侯告手嘶喊——"甲纹即天命!"

  利刃忽将左掌刺透钉在案几!

  血顺刻槽喷涌成线!

  值房在骇人尖叫中死寂。

  季亳瘫坐地上面无人色:"他……他疯了?"

  侯告慢慢抽出血淋淋的刻刀:"这血可当朱墨?"

  刀刃滴血对准雀惨白的脸,"能刻完这三筐凶甲了吗?"

  雀倒退撞翻龟甲山!

  碎裂声如同祖宗牌位坍倒。

  此后侯告在值房刻甲,三丈之内无人敢言。

  转机如旱天惊雷炸响。

  武丁因噩梦频发暴躁如护崽母豹,太卜占出"西北有克星",满朝巫师吓得龟甲抖如筛糠。

  大祭司颤巍巍在宗庙广场铺开十丈神龟甲壳时,围观百姓们交头接耳:

  "这么大甲得刻三年吧?"

  "刻崩了诛全族哩!"

  武丁伫立高台眼神沉冷如结冰。

  忽见刻工队列里挤出个瘦长身影,背扛青铜大锤似樵夫拎斧!

  众巫哗然阻拦时,侯告手中巨锤已轰然砸裂龟甲中心!

  龟壳应声崩出蛛网裂痕!

  侯告抽刀蘸墨疾刻如蝗啃禾,百道裂痕竟被他雕成星宿图纹:"王之忧不在西北!而在宫东龙柱蛀空!"

  声如金石撞裂,"星图所指乃柱中蠹巢!"

  武丁震怒命劈东柱——

  朽木空洞中白蚁如雪崩倾泻!

  侯告之名震动朝野,连妇好回朝听闻都扬眉问:"这泥腿子会观星?该撬来当斥候!"

  未等太卜令出手招安,侯告却被捆粽子般扔进青铜矿坑。

  雀与司矿官在酒气熏天中达成交易:让这硬骨头尝尝矿底淤泥的滋味。

  矿洞深处如地狱肠道,囚犯们像蛆虫在污秽中蠕动。某晚矿道透水如黄龙泄洪!

  当司矿官醉醺醺点数囚尸时,侯告竟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水晶洞……北壁有处空洞。"

  司矿官酒吓醒大半——

  那可是能吞掉三条矿脉的致命暗河方向!

  "放屁!北壁实心……"

  "空心声响短促带沉。"

  侯告蘸着淋头泥水在岩壁划坑线图,"实心回音带飘。"

  司矿官犹豫着命人轻凿试探——

  石破天惊!

  巨大水晶簇在石壳下迸现荧光!

  "神了!这狗鼻子比钻山兽还灵!"

  司矿官狂喜踹开侯告,"快!给老子挖水晶宫!"

  侯告在矿渣深处舔伤时,被推举为新"矿洞活罗盘"。

  众人不知他耳朵早已被矿炮震得半聋,只迷信他的"神技"——

  哪知侯告全是靠摸矿壁震动、尝矿石气味、甚至舔石壁水渍分辨矿物!

  寒冬腊月矿洞裂缝渗水成冰河。

  当矿工们为"活罗盘"能生还开赌局时,侯告却盯着头顶渗水的岩石脉络,脑中浮现大邑商城某处墙体裂缝。

  他蘸冰水在岩壁刻算:若此地裂痕持续渗水十二时辰……则宫城南祭台下暗渠必溃!

  消息历经七道贩子倒手,传至殷都时已变成"矿奴诅咒祭台"。

  巫祝们捧着侯告瞎编的"岩壁卜辞"慌报武丁,商王却召来妇好:"宁杀错毋放过,查!"

  妇好率亲兵闯入矿洞时,侯告正被吊在冰柱间拷问水晶产量。

  铁靴踏碎冰渣停在他鼻尖前:"你刻的?"

  沾泥的麻布摔出侯告亲笔的南渠草图。

  "假的。"

  侯告吐出嘴里的冰血,"我骗矿霸挖水晶的。"

  "但祭台暗渠今晨真塌了。"

  妇好玄铁护腕擦过他冻伤的颧骨,"武丁要见你——活的神棍。"

  风雪夜归人。

  当侯告裹着破袄踏进武丁王殿,值房旧友们已在殿角挤成惊恐的粟米粒。

  雀缩进阴影像团脏抹布。

  "水晶矿增产三倍,祭台修缮费却激增。"

  武丁指尖叩打玉案,"功过相抵,你说该赏该罚?"

  "赏小人回值房刻甲。"

  侯告伏跪在地,"罚小人之过已担——"

  他摊开血肉模糊的左掌,掌心豁口深可见骨:"求王允小人掌刻祭天祷文的刀。"

  满殿死寂。

  雀在角落抖得快要散架。

  "给他金刀。"

  武丁声如碎冰,"传诏:侯告掌卜辞刻录,入太卜阁!"

  诏令金刀送到值房那日,侯告正在替季亳赶刻婚嫁吉辞。

  刀锋映着季亳羞愧的脸:"侯大人……以前我狗眼看人……"

  "看错很正常。"

  侯告刻刀在龟甲上走线如飞,"人眼非神目,我至今看龟纹也有六成在瞎蒙。"

  他刀尖点着吉辞边缘小划痕:"此处刀误。你若当聘礼用,新娘进门跌跤别怨我。"

  众人大笑着分食粟饼。

  窗外朝歌城沐浴在霞光中,侯告的血掌与新金刀在祭火下静静相映。

  侯告上任首月就闯大祸。

  春祀大典刻错"风调雨顺"为"风刀雨刺",暴雨连下七天淹了郊田。

  太卜阁集体要求严惩:"如此草包!当流放!"

  武丁却诏见侯告于观星台,递给他一块暗红带裂纹的奇骨:"此乃人骨。寡人梦见它碎在沙场。"

  侯告焚香净手摩挲骨片整夜。

  黎明前突然提刀狂刻!

  人骨裂纹被他延展成蜿蜒地图,刀尖点着某处豁口:"此处乃鬼方与羌族接壤的峡谷!"

  武丁急召斥候往探——

  鬼方羌族正秘密合兵!

  妇好率军突袭缴获盟书时,太卜阁集体失声,唯雀捶胸哀叹:"天要亡我太卜威仪啊!"

  侯告晋升卜正那日,雀在值房悬梁自尽未遂。

  众人抢救时侯告却在翻查雀掌管的历年卜辞卷宗——

  某卷关于傅说修筑祭坛的凶兆记录墨迹崭新。

  他蘸墨在卷末批注:"癸未年此甲未灼。编造卜辞者当入土为甲。"

  署名印章鲜红似血。

  自此卜正大人专擅修补甲骨。

  每有"祥瑞"进献必持刀验看,碎过诸侯"灵龟",劈过方国"神骨",气得各路神棍骂街:"侯老刀是专吃贡品的饕餮!"

  商王病危那年凶兆频现。

  侯告抱病刻完最后一批迁都卜辞,刻刀脱手坠地竟碎成三截!

  老仆扶他出大殿时,满朝文武在阶下跪成一片玄潮。

  "该……换刀了。"

  侯告咳出几点血沫溅在石阶上,"再好的刀……也刻不穿天命啊……"

  傅说亲自为他铸新刃。

  青铜刀身浇铸成甲骨裂纹形状,刀柄嵌着侯告当年矿洞刻的水晶片。

  刀进侯府那夜风雪骤停,家仆晨起只见主人靠坐刻案,手握新刀如攥命符,案上摊着写废的龟甲密密麻麻刻满小字:

  "……告解……罪目……偷改癸未卜甲伪证害傅说……诬父占星……"

  送葬路上,傅说弯腰抓起把撒向灵柩的泥土,忽觉掌心被硬物硌痛——

  是颗刻着蛛网纹的青黑石子。

  细辨竟是商山特产的黑云母石,常被矿工充作占卜石骗钱。

  "老东西……"

  傅说攥紧石头,"到冥府还要刻假甲骨坑鬼?"

  人群却爆出惊呼!

  灵柩途经当年囚侯告的废矿区时,山壁突然滚落碎石——

  裸露出满壁璀璨水晶簇!

  阳光刺穿雾霭照射下来,恍若神迹天降。

  此后百年,商朝太卜收学徒必考三题:"掌力辨石读唇"。

  新学徒常被支去庖厨刻鱼鳞练手劲。

  某日小学徒刻鲤跳刀崩,气得摔刀大喊:"死也不当甲骨工!"

  烧火老仆捡起刻刀,刀尖蘸灰在灶壁勾画歪扭小鱼:"老侯告当年刻甲骨……"

  小学徒翻白眼:"知道!就是那个瞎蒙成神的骗子嘛!」

  灶火噼啪爆出火星,灰墙上小鱼轮廓竟似在光影里摆尾游弋。

  今日甲骨文创店里,扫码即得AI占卜结果。

  有游客举着"大凶"二维码哀嚎:"下周产品发布要完!」

  戴黑框眼镜的店长叼着棒棒糖点屏幕:"凶啥?查你们服务器日志去!昨儿是不是误删数据库备份了?」

  客人半信半疑电话确认后面无人色:"神了!您懂甲骨文?」

  店长拔糖棍指墙上装饰龟甲:"我们初代祖师爷侯告刻假甲骨起家——"

  他忽然敲键盘调出文档修复记录,"跟你们程序员删库跑路有啥区别?」

  满店哄笑中,玻璃柜里的仿制青铜刻刀在射灯下流转幽光。

  某个程序员的鼠标忽停在代码bug上——

  或许在三千年前,某个老刻工正翘胡子骂:"龟甲裂纹都修不好?这届祭司带不动啊!」

  (完)

  注:侯告,商武丁时期贞人(占卜官),现存甲骨文中有"侯告伐夷侯告其出"等三十余处记载。

  曾领军征讨夷方、工方等地,武丁曾占卜其疾病吉凶,见《合集》、2806等片。

  其名亦作"侯专",常见于卜辞中"王占曰"的关联人物,或为负责书写卜辞的史官。

  史载其晚年牵涉政争,遭遇不详。

  当代程序员的终极共鸣:祖师爷在龟甲上debug三千年!

  摸鱼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