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道分殊途-《血焰焚天之玄冥镇狱》

  断天山脉的夜风突然敛去了所有锋芒。

  方才还在峡谷间呼啸、卷起碎石与残叶的气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住,骤然温顺下来。

  连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猩红血腥气,都在那缕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拂过下,悄然消散,只余下山间草木的清苦与夜露的微凉。

  冥夜刚将新转化的三名天枢卫血傀收至身后。

  这三人还未完全适应血脉之力,周身暗红光泽忽明忽暗,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残留着生前作为天枢卫的紧绷。

  而冥夜指尖的血焰尚未完全熄灭,那点猩红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是他刚刚结束厮杀的证明。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出不对。

  不是皮肤的触感,而是源自灵觉深处的预警。

  周身的天地灵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不是渡劫境修士释放威压时那种沉甸甸的压制感,不是蚀空族虚空之力带来的扭曲感,更不是寻常修士灵力碰撞时的激荡感。

  那是一种……如同站在万丈悬崖边仰望整片星空的浩瀚。

  明明没有任何力量直接作用在他身上,可他丹田内原本因转化血傀而躁动的极寒灵力,却瞬间沉寂下来。

  悬浮在丹田深处的噬魂刃,那柄常年散发着吞噬气息的凶器,竟也像是被安抚般,收敛了所有锋芒,连刃身的暗纹都不再闪烁。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体内的双重融合变异血脉,那股曾让他在绝境中无数次翻盘、带着毁灭本能的力量,竟在这一刻自发地收敛。

  他仿佛面对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整片天地,不敢有半分造次。

  冥夜的指尖猛地一颤,血焰“噗”地一声熄灭。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缓缓转身。

  月光落在那人身上,像是为其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领口甚至还能看到几处细微的磨损,可此刻衣袍的边角却萦绕着细碎的流光。

  那些光点不是灵力凝聚,更像是从虚空深处逸散的星辰碎屑,落在布面上,不刺眼,却让整个峡谷的夜色都亮了几分。

  老者的花白胡须垂在胸前,每一根发丝都似裹着淡金色的灵力,可那灵力没有半分压迫感。

  反而像春日清晨落在草叶上的暖阳,温润得能让人下意识卸下所有防备,连心头因厮杀而起的戾气,都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他明明站在峡谷入口的月光下,距离冥夜足有数百丈远,可冥夜却觉得,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能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瞬移,而是一种“天地皆为其路”的自然。

  老者没有迈步,只是抬起右手,指尖对着峡谷两侧的岩壁轻轻一拂。

  冥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方才被天枢卫小队长的气刃斩出的深痕,足有数百丈长、数十丈深,岩壁上的碎石还零散地堆在地面,是方才厮杀最清晰的痕迹。

  可在老者指尖那缕淡金色的星光触碰到岩壁的瞬间,那些深痕竟像是时光倒流般,缓缓愈合。

  碎裂的岩石块从地面升起,沿着原本的纹路重新拼接,连岩缝里的尘土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不过呼吸间,两侧岩壁便恢复了原貌,只余下淡淡的灵气波动在空气中萦绕,证明方才那场恐怖的厮杀,并非他的幻觉。

  冥夜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曾不止一次与九阶渡劫境的修士交手,死在他手中的渡劫境,都已有数位。

  渡劫境的力量是狂暴的,是能引动天地雷霆、撕裂空间的碾压。

  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让他必须拼尽所有血脉之力才能勉强抗衡。

  他也见识过蚀空族的诡异力量,玄煞的空间切割、喀洛的空间穿梭,每一种都带着阴冷与诡异,让他时刻提着十二分的警惕。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力量,温柔,却又浩瀚到极致。

  仿佛天地间的一切,山石、草木、灵气,甚至是流动的夜风,都愿意为这位老者所用,连灵气都带着对他的尊崇,温顺得如同孩童。

  这不是葬神大陆的力量。

  冥夜心中涌起一个清晰的念头。老者此刻展露的力量,早已超越了葬神大陆修士所能达到的极限。

  那是真正触及了灵界法则的境界,是无数修士终其一生都在追逐,却连门槛都摸不到的高度。

  “前辈。”

  冥夜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了几分,他刻意压下了所有外放的气息,连站姿都微微放低了些。

  目光落在老者的袍角,竟有些不敢抬头直视那双仿佛藏着万古岁月的眼睛。

  不是畏惧,而是一种面对“超脱者”的本能敬畏。

  就像凡人面对神明,并非害怕,而是震撼于对方与自己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老者缓缓迈步,每一步都轻得没有惊动地面的草叶,却瞬间便来到了冥夜面前。

  他低头看着冥夜,指尖凝起一缕极淡的星光,轻轻点在了冥夜的眉心。

  没有传承涌入,没有指令传递,只有一道温和的暖意顺着眉心缓缓涌入冥夜的丹田。

  那股暖意不似极寒灵力的凛冽,也不似血焰的灼热,更像是一股清泉,缓缓流过他的经脉,滋养着他刚刚突破到六阶碎星境六层巅峰的境界。

  原本因强行吞服玄冰破劫丹而有些不稳的灵力根基,在这股暖意的滋养下,竟变得愈发凝练。

  连转化血傀时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脉躁动,也被这股暖意抚平了。

  这是无声的护持。

  “天枢卫的事,你处理得稳妥,却也太急了些。”

  老者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

  他的目光掠过冥夜身后的三名血傀,又落回冥夜身上。

  “你怕他们留在云州城,会报复落叶轩,怕牵连那两位小姑娘,这份心是好的。”

  “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让敌人恐惧,而是让想守护的人安心。”

  冥夜心中猛地一震。

  他猛地抬头,恰好对上老者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审视,只有对晚辈的期许与提点,像是一位长辈在看着一个笨拙却努力的孩子。

  他忽然明白,自己之前对“力量”的理解,太过狭隘了。

  他一直以为,力量是斩杀敌人的利器。是面对幽冥殿的追杀时,能凭血焰焚尽敌人的底气。

  是面对蛊王宗的阴谋时,能以极寒灵力冻结对手的倚仗;是能护着冥婵、冥月、殷红妆,不让她们受半分伤害的保障。

  他以为,强大就是让所有敢来招惹的敌人都付出代价,让所有威胁到自己亲人的存在都消失。

  这是他从踏入修炼之路起,就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信念。

  可老者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强大”。

  不必挥剑,不必释放威压,只需抬手间,便能修复天地的伤痕;不必言语,只需一缕星光,便能抚平他人的躁动。

  这种力量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

  守护这片山脉的完整,守护空气中的安宁,守护晚辈的道心。

  这是一种他从未想过,也从未企及的境界。

  可……这不是他的道。

  冥夜的眼神渐渐清明。

  他承认老者的力量是伟大的,承认这种“守护天地”的格局是自己无法达到的,但他并不羡慕,也不想效仿。

  他想起了冥婵。那个每次在他外出时,总会抱着他的衣角,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家伙。

  她身具最纯净的木属性血脉,却因为他的牵连,不得不常年躲藏在九幽血渊的浓稠血雾瘴气中。

  他想给她的,从不是天地的温柔,而是一个能让她安心修炼、不必再担惊受怕的环境。

  为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掉所有敢对她出手的敌人。

  他想起了冥月。他的姐姐,那个总是默默为他打理好血影阁的一切,每次归来时,红着眼眶却依旧笑着说“回来就好”的女子。

  她为了他,放弃了自己的修炼时间,将血影阁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为了他,放弃了青云书院天之骄女的无上荣耀。甚至因为他,连回去看看她自己的母妃都是一种奢望。

  他想给她的,不是灵气的护持,而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后盾,让她不必再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彻夜难眠。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提升自己的力量,斩破所有针对血影阁的阴谋。

  他还想起了温玉娆与灵瑶。她们因为轻影的令牌,对他言听计从,为他护法。

  甚至不惜得罪云州城各方势力,也要为他挡下各大势力的纠缠。

  她们不是他的亲人,却是他认可的人。他想护着她们,不是因为天地的慈悲,而是因为这份信任。

  为此,他可以提前引出天枢卫,在断天山脉将威胁彻底抹除,不让她们被卷入任何危险。

  他的道,从来都不是“守护天下”。

  他的道,是“守护我想守护的人”。

  他的力量,也从来不是为了“让天地温顺”。

  而是手握血腥利刃,斩破所有威胁到亲人的命运不公,斩破所有束缚着他们的天地规则。

  如果皇室的规矩要逼沈星瑶联姻,他便斩破那规矩;如果天枢卫的追杀要牵连落叶轩,他便斩尽那些追杀者。

  如果天地意志要阻碍他守护亲人,他甚至会将天地意志斩灭于噬魂刃之下。

  这份道,或许不够宏大,或许带着毁灭的戾气,却足够坚定,足够支撑他走过所有绝境。

  “晚辈受教了。”

  冥夜躬身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敷衍,只有真诚的敬畏。

  他敬畏的,不是老者的力量,而是对方明明拥有足以掌控天地的能力,却始终守着一份对苍生的悲悯,对晚辈的护持。

  这份格局与温柔,远比任何强大的力量更能让人折服。

  但他也清楚,自己终究无法走上与老者相同的路。他们的道,从根源上便分了殊途。

  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多言,只是抬手扶起了他。

  指尖的星光落在冥夜的肩头,那缕淡金色的光芒像是融入了他的血脉,在他的皮肤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灵光,如同为他加上了一层无形的护持。

  “瑶儿的事,你不必有压力。”

  老者的语气多了几分柔和,目光望向云州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我这辈子,没为她做过什么。当年带她离开中央大陆,也只是想让她多过几年安稳日子。”

  “我只想让她能按自己的心意活着,不必被沈家的规矩束缚,不必为皇室的利益牺牲。

  你愿意应下三年之约,已是对我最大的成全。”

  冥夜心中一动。他忽然明白,老者看似宏大的道,其实也藏着一份私心。

  那份私心,是对曾孙女的守护。或许,再浩瀚的力量,终究也会为在意的人,留一份柔软。

  话音落下,老者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他周身的星光开始消散,淡金色的灵力也融入了夜风,像是要与这片山脉彻底融为一体。

  “断天山脉的矿洞里,还有天枢卫的寻灵盘中枢。”

  这是老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渐渐变得微弱。

  “毁了它,天渊皇室便无法再通过灵力波动追踪你的气息。”

  话音消散时,老者的身影也彻底融入了月光,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一缕淡淡的沉水药香,还萦绕在峡谷间,久久未散。

  冥夜站在原地,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夜风再次吹起,却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峡谷内的灵草在方才那缕星光的滋养下,缓缓舒展了叶片,连地面的草叶都显得更加翠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丹田内那股来自老者的暖意还在缓缓流转,守护着他的境界根基。

  他抬手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温热。

  他知道,老者的道,是守护天地的慈悲。

  而他的道,是守护亲人的杀戮。两条道或许截然不同,却有着同样的核心——守护。

  只是,他选择的路,注定要遍地尸骸,注定要与无数人为敌。

  但他从未后悔。

  冥夜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另三名血傀身上。

  这三人此刻已完全适应了血脉之力,周身的暗红光泽变得稳定,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只是看向冥夜的目光中,多了绝对的忠诚。

  “走。”

  冥夜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指尖重新凝聚起一缕血焰,只是这一次,血焰中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多了几分坚定。

  “去矿洞,毁了寻灵盘中枢。”

  五名血傀齐声应道:“遵命,公子。”

  六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峡谷深处的黑暗中。月光下,只余下恢复了平静的峡谷,以及风中飘散的沉水药香。

  断天山脉的夜色依旧深沉,可冥夜知道,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会带着老者的提点,带着自己的信念,用手中的利刃,斩破所有阻碍,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

  这便是他的道,一条注定充满血腥与荆棘,铺满尸骨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