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冰窟三载-《云游流莱》

  距离那场冰原惨剧,已悄然过去三年。

  在北域极深处,一处人迹罕至、被万年玄冰覆盖的巨大冰川裂隙底部,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冰窟。这里寒气之重,足以让筑基修士血液凝固,却是云疏能找到的、相对最安全的地方。

  冰窟内陈设简陋,唯有中央一块平滑的冰玉散发着微弱温意,那是云疏耗费心力布置的聚灵兼保暖阵法。此刻,小小的云澈正盘坐在冰玉上,紧闭双目,小脸紧绷,努力引导着体内一丝微弱的气流。

  他已经六岁了。身形依旧比同龄孩子显得瘦小,但眉宇间那份源自陶砚辞的俊秀和花满盈的精致越发明显,只是常年不见日光,皮肤带着一种透明的苍白。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睁开时,依旧纯净,却少了些许儿时的懵懂,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化开的忧郁。

  云疏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修炼。她依旧是一身素白,容颜清冷如昔,但若细看,会发现她眼底深处少了几分以往的偏执与死寂,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与疲惫。

  这三年来,她带着云澈东躲西藏,最终找到了这处绝地。她抹去了关于陶砚辞和花满盈的一切痕迹,只告诉孩子,他的父母死于仇家追杀,她是受故人所托照料他。她为他改名云澈,希望他能像北域的冰雪一样,活得干净、纯粹。

  她开始传授云澈修炼之法。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孩子天赋极佳,灵觉敏锐,对灵气的感应和引导远超常人,尤其是对冰寒属性的灵力,有着天然的亲和力。这或许继承自陶砚辞的流云道体,亦或是花满盈合欢宗某种隐性血脉的显现。

  云疏没有传授他流云剑宗的功法,也没有合欢宗的秘术。她将自己这些年在魔气侵蚀与自身道基间挣扎领悟出的一种偏向“静”、“寒”、“凝”的基础炼气法门教给了他。这套法门中正平和,重在夯实根基,压制心魔,虽然进展缓慢,却最为稳妥。

  然而,进展依旧不尽如人意。

  并非云澈不够努力。相反,他比任何孩子都要刻苦。他知道“师尊”(云疏让他如此称呼)带着自己躲藏很辛苦,他知道有强大的仇人在外搜寻,他渴望力量,渴望能帮到师尊,更渴望……有朝一日,能亲自问一问那个叫“刘来”的“大坏蛋”,为何要害得他家破人亡。

  这份深埋心底的执念,成了他修炼的最大动力,也成了最大的阻碍。

  每当他情绪波动,尤其是想到父母惨状,心生怨恨时,体内那丝精纯的灵力便会变得躁动不安,运行滞涩,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他越是想快速变强,心魔滋生的就越快。

  就像此刻,他因为急于冲击炼气二层,心神激荡,小脸涨得通红,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周身灵气隐隐有紊乱之势。

  “静心。”

  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浇下,一股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寒意的灵力涌入云澈体内,瞬间抚平了他躁动的气息,引导着那丝乱窜的灵力重归正轨。

  云澈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看到云疏不知何时已来到面前,正静静地看着他。他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带着沮丧和一丝哽咽:“师尊……我又失败了……我太没用了……”

  云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轻轻一叹。这孩子心性早熟,心思太重。她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去他额角的汗珠,动作有些僵硬,却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温柔的姿态。

  “修行之道,欲速则不达。心若蒙尘,如何映照大道?”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记住,你的路还很长。根基,比境界更重要。”

  云澈抬起头,望着师尊清冷的面容,那双纯净的眸子里充满了依赖与不解:“师尊,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变得像您一样厉害?才能……去找那个刘来报仇?”

  听到“刘来”二字,云疏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她无法告诉孩子真相,那太过残酷,也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她只能模糊地应对。

  “等你足够强的时候。”她避重就轻,“强到足以看清是非,明辨因果,而非被仇恨蒙蔽双眼之时。”

  她顿了顿,转移了话题:“今日功课到此为止。去将《冰心诀》默诵十遍,静心凝神。”

  “是,师尊。”云澈乖巧地应下,默默走到冰窟角落,开始低声诵念那篇能让人心神宁静的基础法诀。

  看着孩子单薄的背影,云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三年的朝夕相处,这个原本带着仇人血脉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冰冷的心湖中占据了一角。她教他识字,教他修行,为他抵挡风寒,应对偶尔闯入附近的低阶魔物……这种平淡而充实的日子,几乎让她忘记了外界的纷争与自身的痛苦。

  然而,她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她能感觉到,北域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偶尔外出探查时,能发现刀阁修士活动的踪迹比以前更加频繁,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而“刘来”这个名字,也伴随着“寂灭剑客”的称号,开始在北域边境流传,据说其实力进展恐怖,已能正面抗衡刀阁少主厉寒锋。

  风暴,正在积聚。

  她和云澈,就像暴风雪中暂时栖身于冰窟的两只幼兽,随时可能被重新卷入命运的洪流。

  她必须尽快让云澈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也必须……为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寻找一条真正的出路。

  冰窟之外,北域的风雪永不停歇。而冰窟之内,一块璞玉正在艰难地打磨着自己,试图拂去蒙在心头的尘埃,却不知那尘埃的根源,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