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圣堂血竭-《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副官吓得瑟瑟发抖。中村身后的年轻助手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中村本人则死死盯着暴怒的野田,枯井般的眼睛里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忌惮。野田的级别和手握的兵权,让他不敢轻易撕破脸硬来。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中村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如铁:“野田中佐,你的态度和指控,我会如实上报司令部。至于佐佐木雄二……你好自为之。特高课的眼睛,会一直看着他。”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的雄二,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然后,他微微颔首,带着助手,像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野田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一步,重重坐回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跳。副官大气不敢出。

  雄二站在原地,身体因寒冷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但心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在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野田和特高课的矛盾彻底激化,他被暂时保了下来,成了野田对抗特高课的盾牌和旗帜。但这面旗帜,是用仓库的灰烬和暖宝宝的谎言编织的,脆弱得不堪一击。

  “滚!”野田突然抓起桌上的墨水瓶,狠狠砸在地上,墨汁四溅!“带着你这身烂泥,滚出去!把伤给我养好!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自热贴’重新生产出来的样品!我要看到它装备到每一个士兵身上!我要用它,狠狠抽特高课那群杂种的脸!再出半点差错……”野田血红的眼睛瞪着雄二,“我就亲手把你剁碎了喂狗!滚!”

  “嗨依!长官!”雄二猛地低头,声音嘶哑。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拖着湿透冰冷、疼痛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地退出了这个如同风暴中心的办公室。

  走廊的冰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扶着墙,艰难地走向营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左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磺胺彻底泡汤,暖宝宝被烧毁,野田只给了他三天时间,特高课如同毒蛇在暗处窥伺……前路一片黑暗。

  推开营房门,原田正一如同惊弓之鸟跳了起来。“雄二!你……你没事?仓库……仓库全完了!特高课刚才也……”

  “我知道。”雄二打断他,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他脱下湿透结冰的外套,扔在地上,露出里面同样湿透、肩膀处还渗着血迹的衬衣。“药箱。”

  原田慌忙找出医务兵留下的简易药箱。雄二咬着牙,自己处理左腿的擦伤。伤口不深,但被冰冷的河水泡过,边缘发白翻卷,看着有些狰狞。他用酒精简单消毒,撒上消炎粉,再用绷带草草包扎。

  “雄二……我们现在怎么办?”原田看着雄二苍白的脸和身上的伤,声音带着哭腔,“野田长官那边……”

  “还能怎么办?”雄二包扎好伤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声音沙哑,“找材料,重新做暖宝宝。三天,两百个样品。野田要拿着它去抽特高课的脸。”

  “可是……材料……硫磺硝石仓库里还有一些,但布头和铁屑……”原田一脸绝望。

  “去找!买!偷!抢!”雄二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困兽般的血丝和疯狂,“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天亮之前,材料必须凑齐!人手……把上次那几个老兵再找来!告诉他们,干好了,金条加倍!干不好,大家一起完蛋!”

  “是…是!”原田被雄二的狠厉吓住了,连连点头。

  “还有,”雄二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块被河水泡过、边缘有些发硬但字迹依旧清晰的深棕色貂皮,“去……去找个懂俄文的白俄流亡者,或者满铁翻译……不!不能找他们!太危险!”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特高课的眼睛无处不在。

  他的目光落在貂皮背面那行细微的俄文字母上。字母的排列组合在极度疲惫和压力下,似乎产生了一种模糊的联想。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伤痛,扑到桌边摊开一张哈尔滨城区地图。手指顺着记忆中的地标移动——中央大街、露西亚咖啡馆、松花江码头……最后,他的指尖停在靠近城郊、靠近阿什河的一片区域。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一座废弃的东正教堂。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那行字母……会不会是教堂名字的缩写?或者是某种约定好的地点代号?

  “原田!”雄二猛地抓住原田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原田龇牙咧嘴,“你帮我做件事!现在!立刻!”

  夜色深沉。雄二强撑着伤体,在原田的搀扶下,避开巡逻队,再次溜出营区。他们绕了无数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朝着地图上那个废弃教堂的方向艰难前行。

  教堂位于一片荒芜的河滩边缘,早已破败不堪。尖顶坍塌了一半,墙壁布满裂缝和焦痕,彩绘玻璃荡然无存,黑洞洞的窗口像骷髅的眼窝。寒风穿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雄二让原田留在远处放哨,自己则拖着伤腿,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堂残破的大门。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塌的座椅、破碎的圣像和厚厚的灰尘。月光从破洞的屋顶和窗户斜射进来,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他按照貂皮上字母的提示(他猜测是某个位置的暗语),摸索着走向祭坛后方。那里有一堵相对完好的墙,墙上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宗教浮雕。雄二的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摸索着,寻找着可能的暗格或标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咳嗽声,从祭坛侧后方一个被巨大倒十字架阴影覆盖的角落传来!

  雄二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拔枪(从营房出来时他重新拿了一把南部式),指向声音来源!“谁?!”

  阴影中,一个倚靠在断墙边的身影动了动。那人裹着厚厚的、沾满污迹的毛毯,围巾依旧包裹着脸,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异常疲惫但依旧锐利的眼睛。是哑巴!他显然伤得很重,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痉挛,裹在毛毯下的左臂位置,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一大片。

  他没死!他竟然逃出来了!还来到了这里!

  雄二的心跳如擂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他。他缓缓放下枪,快步走过去。

  “你……你怎么样?”雄二的声音干涩。

  哑巴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雄二,眼神极其复杂——有警惕,有审视,有一丝如释重负,更深处似乎还压抑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和决绝。他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雄二,又指了指教堂那半截残存的钟楼方向,然后做了一个“看”的手势。

  雄二顺着他的手指望向钟楼黑洞洞的窗口。月光下,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反光点一闪而逝,像镜片或者望远镜的反光!有人在钟楼上监视!

  伊万诺夫?还是特高课?

  雄二头皮发麻!他猛地看向哑巴。哑巴的眼神充满了肯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催促。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围巾滑落了一角。

  借着月光,雄二清晰地看到,哑巴的脖颈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的旧伤疤!那伤疤的走向……雄二脑中如同闪电划过!他猛地想起在阿什河营地外,那个被割下头皮的抗联战士身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旧伤!位置……形状……高度吻合!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雄二脑中炸响!一个被野田在战报中宣称“击毙”的、瓦西里“匪帮”中某个抗联战士的名字!

  哑巴似乎察觉到了雄二的震惊和辨认。他停止了咳嗽,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抓住了脸上的围巾。在雄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一点一点地,将那条肮脏的、遮蔽了他大半张脸的破围巾,扯了下来。

  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写满了坚毅和苦难的脸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脸上同样有陈旧的伤疤,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如同淬炼过的寒星,直视着雄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但他用尽力气,用沾着血的手指,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颤抖着,划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药……已送……教堂……**

  **杨……司令……需要……你……**

  杨司令?抗联的杨靖宇将军?

  雄二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他看着地上那几个血字,再抬头看向哑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托付和最后期望的眼睛,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更沉重的责任,如同冰封的阿什河水,瞬间将他淹没!哑巴不是流民,他是抗联!是杨靖宇将军派来与他联络的战士!他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在石滩混战中,拼死带走了部分磺胺,送去了教堂地窖!而现在……他显然已经撑到了极限,最后的愿望,是将这条用生命守护的联络线,交到自己手上!

  钟楼上的反光点再次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寒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