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药瘾与铁链-《大阪师团的叛逆者》

  宪兵队的车轮声仿佛还在耳畔嗡鸣,森下军医那句无声的“药……快没了!”却已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劫后余生的短暂麻痹。佐佐木雄二脸上那潭死水般的平静下,是急速盘算的激流。磺胺,前线的救命药,后方的硬通货,更是罗五爷背后那些缺医少药的战士们翘首以盼的希望。断了这条线,不仅意味着可能眼睁睁看着伤者死去,更可能让刚刚经受住宪兵拷问的脆弱平衡再次倾覆——森下的恐惧需要安抚,藤田的贪欲需要填喂,而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微光,也需要这点“有用”之事来维系。

  他对着森下几不可察地颔首,眼神交汇间传递着“我会处理”的讯息。森下的脸迅速缩回门后,那扇薄薄的门板,隔开的是两个同样被恐惧和 necessity 驱使的灵魂。

  雄二没有立刻行动。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狼,在发动攻击前需要仔细嗅闻空气中的危险气息。黑木大尉虽然走了,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留下暗哨,或者是否在司令部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鸡公岭的袭击太过精准,上头绝不会轻易罢休,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他需要更小心,更隐蔽。

  他先是如常地巡视库区,训斥了两个因为精神恍惚差点撞在一起的士兵,检查了“再生工坊”新拆解下来的一批“废铁”——大多是些真正锈蚀不堪、无法使用的零件。他特意拿起一个扭曲的传动轴,对岛田吩咐:“这种成色的,以后直接送废品堆,不必再费力分解。”岛田麻木地点头,眼神依旧空洞。雄二需要确保,下一次交易出去的“硬货”,必须是真正有价值、能让对方满意的东西,尤其是在药品需求紧迫的当下。

  下午,他借口清点库房储备,钻进了阴暗潮湿的弹药库深处。这里堆放着不少从战场上回收的、混杂着泥土血污的装备和杂物,等待分类处理。他在一个角落里,翻找到了几箱标记模糊的医疗物资。打开一看,大部分是已经被血水浸透板结的绷带,少量碘酒瓶碎裂,棕色的污渍干涸在木箱上。但在一箱最下面,他摸到了几个锡铁盒子,上面印着模糊的日文和德文——磺胺粉!虽然盒子有些锈迹,但密封似乎还算完好。数量不多,大概只有二三十小包,但对于急需的伤口感染,这已是救命的神药。

  雄二的心脏微微加速。他将这几个锡铁盒小心地揣进怀里,用军装遮掩好,然后将那箱报废的医疗物资恢复原状。这点收获是意外之喜,但远远不够。森下的“很急”和“重伤员”意味着需求量不小,而且必须尽快。

  傍晚,他利用士兵换岗的间隙,找到了独自在库区边缘抽着劣质烟卷的岛田。夕阳将岛田的身影拉得很长,更显寥落。

  “岛田君,”雄二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晚风中几乎听不见,“西沟那边,需要送一批‘补给’过去。很急。要‘好货’,上次那种‘精品废铁’,再加上……‘特效消炎药’。”

  岛田夹着烟卷的手指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猛地抬头,眼中那潭死水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惊惧的涟漪:“曹长……刚……刚来过宪兵……这个时候……太危险了!而且,‘药’……比子弹还扎眼!”

  “我知道危险。”雄二的目光锐利如刀,钉在岛田脸上,“但那边等着救命。我们的人,也在等着‘工程备料’。”他刻意模糊了“那边”和“我们的人”的指向,将药品需求与藤田催要的“特种工程备料”强行捆绑在一起,“通道不能断。断了,你我,还有这库区里所有人,可能死得更快,更难看。”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老规矩,你只负责把东西放到地方。其他的,不用管。挑最不起眼的‘废铁’,把药混在里面。下次‘演习’提前,明晚就走。”

  岛田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狠狠踩在脚下,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声音:“……明白了。”

  深夜,雄二独自在自己的小木屋里,对着那几盒磺胺粉和之前偷偷攒下的几小瓶吗啡(同样来自“废品坟场”的“清理”),以及一小卷还算干净的绷带。他用油纸将药品小心地分层包裹好,塞进一个原本装轴承的、满是油污的铁盒里,然后混入一堆拆下来的、看起来还算完整的螺栓螺母中。整个铁盒再被放入一个准备运走的麻袋底部,上面盖上那些挑出来的“精品废铁”——几块高强度钢板边角料,一根半旧的传动轴。从外表看,这只是一袋即将被处理掉的、略有价值的“废料”。

  第二天,库区气氛依旧紧绷。士兵们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能让他们跳起来。中村大尉破天荒地没有完全醉倒,但也只是缩在办公室里,对着地图发呆,眼神涣散。雄二加大了烟土的供应量,那苦涩的烟雾缭绕在营房和哨位,暂时麻痹着人们的神经,也燃烧着所剩不多的库存。

  夜幕如期降临,比以往更加沉重。岛田带着两名绝对心腹(也是烟瘾最深、被牢牢绑在战车上的士兵),拖着那个沉重的麻袋,如同幽灵般滑出库区侧面的一个隐蔽缺口,消失在通往西沟的黑暗中。雄二站在哨塔的阴影里,目送他们离开,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的弓弦。这一次,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凶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年。远处的山林寂静无声,连往常的虫鸣似乎都消失了。雄二的手心沁出冷汗。他开始后悔,是否太冒险?是否应该再等几天?

  就在焦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黑暗中传来三长两短的虫鸣声——约定的安全信号。岛田三人回来了,脚步略显踉跄,空着手。岛田对着哨塔方向微微点了点头,便迅速带着人溜回营房。

  东西送出去了。雄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心中的巨石并未落下。这只是第一步。药品能否安全送达?能否解燃眉之急?罗五爷那边是否满意?藤田催要的“硬货”是否达标?更重要的是,这次冒险的交接,是否留下了痕迹?

  接下来的两天,是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等待中度过的。库区一切照旧,但雄二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正在积聚。士兵们的烟瘾因为近期的加倍供应而变得更大,精神却越发萎靡不振,有人开始出现轻微的戒断反应,焦躁易怒。森下军医又偷偷来找过雄二一次,眼神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不仅为药品,也为库区里越来越明显的“药瘾”问题——吗啡和鸦片正在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支早已丧失斗志的小部队。

  雄二只能让他用掺水的酒精和安慰剂暂时应付。他知道,根子上的问题,他解决不了。他只是一根细钢丝上的舞者,脚下是万丈深渊。

  第三天黄昏,罗五爷的回信终于来了。不是通过岛田,而是通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定期来库区收泔水的老农。在倒泔水的时候,一个揉得极小的纸团被飞快地塞进了雄二的手心。

  雄二回到木屋,展开纸团。上面是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日文假名,夹杂着隐语:

  “货已收。‘退烧散’(指磺胺)及时,谢。‘钢筋’(指钢板)‘转轴’(指传动轴)成色足,‘工程’顺利。然,近日风声紧,‘修路队’(指日军扫荡部队)活动频繁,西沟路径暂不宜行。下次交易,待通知。另,急需‘止痛针’(吗啡)及‘退烧散’,量需增三成。‘老主顾’(指藤田)所需‘建材’(指军需品),清单附后,务必尽快。”

  纸条的最后,画了一个简单的齿轮,旁边却打了一个醒目的叉号。

  雄二的眉头紧紧锁起。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是药品和物资对方收到了,而且似乎发挥了作用(“工程顺利”)。坏的是,日军显然加强了后方扫荡(“修路队活动频繁”),西沟这条用了很久的通道变得不安全了,交易被迫中断。而需求却在猛增——药品要增加三成,藤田那边的新清单(他展开附着的另一张极小的纸片,上面列着更具体、数量更多的钢材、轴承规格)更是像一道催命符。

  最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那个打叉的齿轮。这是他们约定的警示符号,意味着:上次送去的轴承(那个藏了情报的轴承)出了问题?被发现了?还是暗示这条以“废铁”为基础的交易渠道出现了风险?

  风险在急剧升高,而链条却绷得更紧了。药瘾、贪欲、生存的压力、外部的威胁,如同一条条冰冷的铁链,缠绕在“貔貅库”的每一个角落,也紧紧锁住了佐佐木雄二的咽喉。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更深的漩涡,每一步都可能踏空,而回头,早已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