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李斯的复杂心绪-《大秦:我的秦律能斩神》

  始皇那“深合朕心”四字,如同四道无形的雷霆,不仅劈散了论政台上空的阴霾,更在李斯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随着百官一同躬身,口中称颂着“陛下圣明”,声音与旁人无异,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一丝对帝国确立新道的欣慰。

  然而,那宽大丞相袍袖之下,紧握的双拳,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论政台周围的喧嚣、惊叹、议论,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内心深处那座名为“权柄”的冰山,正在缓缓崩塌、碎裂的声响。

  仪式性的程序仍在继续,但李斯已然魂不守舍。

  他如同一个精心雕刻的木偶,依循着既定的轨迹,随着退朝的人流,机械地移动着脚步。

  周围的官员们仍在激动地讨论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裁决,声音或高或低,或兴奋或忧虑,像一群聒噪的麻雀,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未曾真正入脑。

  他拒绝了同僚的攀谈,甚至没有等待自己的属官,独自一人,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宫门外那辆代表着帝国丞相威严的驷马高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目光,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与寂静。

  只有在这绝对私密的空间里,李斯一直紧绷着的身躯才猛地松懈下来,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凉的车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闭上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张平日里威严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不甘、失落,还有一丝……早已预料到却又难以接受的释然。

  ‘法为干……德为辅……工为基……礼为饰……势为用……’

  张苍那清晰而宏大的声音,仿佛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毕生信奉并为之奋斗的信念核心。

  “呵呵……呵呵呵……”低沉的、带着几分自嘲和苦涩的笑声,从李斯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在空旷的车厢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法为干……好一个‘法为干’!”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陛下……您终于找到了……最合您心意的‘法’了么……”

  这“法”,已不再是当年他李斯辅佐陛下时,所推行的那套“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带有极端功利与冷酷色彩的纯粹法家之术。

  张苍的“法”,被巧妙地置于一个更宏大、更包容的框架之内,它依然是骨干,是基石,但它承认了“德”的辅助价值,吸纳了“工”的务实根基,甚至容忍了“礼”的装饰作用,最终,这一切都服务于陛下那至高无上的“势”!

  这是一个更圆融,更具欺骗性,也……更具生命力的“法”!

  它既能维持帝国的强大动员力与秩序,又能一定程度上安抚人心,改善民生,甚至还能粉饰太平!

  它几乎满足了陛下作为一个开创千古伟业之帝王的所有需求——强大、有序、可控,且看起来不那么“暴戾”。

  而他李斯所代表的旧法家,在陛下眼中,或许已经成了一件过于锋利、容易伤手,甚至显得有些“过时”的工具。

  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在楚国上蔡为小吏,见到厕中鼠与仓中鼠的天壤之别,从而立志要做“仓中之鼠”。

  他想起了拜入荀子门下,刻苦攻读帝王之术。

  想起了西入秦国,得到吕不韦的赏识,又果断转向辅佐当时还年轻的秦王政。

  他献上《谏逐客书》,力主郡县制,参与制定统一后的各项律法制度……一步步,如履薄冰,殚精竭虑,终于登上了这帝国丞相的宝座,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他以为,自己辅佐陛下建立的,将是一个以法家思想为唯一指导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

  他李斯的名字,必将与商鞅并列,甚至超越之,成为法家历史上最璀璨的星辰。

  可如今……

  星辰未及最亮,却已见新的、更加夺目的彗星划破天际,照亮了整片夜空。

  张苍。

  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不仅在东土三郡搞出了偌大的动静,如今更是在这思想交锋的终极战场上,一举奠定了超越百家的“大秦之道”!

  此等不世之功,足以让他在帝国的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地位,已然稳固如泰山,再也无法撼动。

  自己这个“旧时代”的丞相,又该置于何地?

  车厢外,传来车轮碾过咸阳街道那特有的、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仿佛在提醒着他,时代的车轮,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滚滚向前。

  他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曾经充满了野心与算计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浑浊,却又在深处,重新燃起了一点幽冷的、属于政客本能的光芒。

  失落与不甘,是软弱者的情绪。他李斯,能从一介布衣爬到今日之位,靠的从来不是沉溺于情绪,而是审时度势,精准算计。

  张苍的崛起,已成定局。与其做那螳臂当车的蠢事,不如……

  他必须重新定位与张苍的关系。

  是继续敌视,暗中掣肘?不,那太不明智,且风险巨大。

  陛下对张苍的欣赏与倚重,已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

  与张苍为敌,就是与陛下的意志为敌。

  那么,是放下身段,主动交好,甚至……依附?

  这个念头让李斯感到一阵屈辱般的刺痛。

  他堂堂帝国丞相,竟要去依附一个年纪足以做他孙子的后辈?

  然而,政治的现实,往往比个人的尊严更加冰冷残酷。

  或许,可以尝试一种更微妙的关系。

  保持表面上的和谐与支持,甚至在某些不损害自身根本利益的事情上,给予一定的便利。同时,仔细观察,耐心等待。

  张苍的这套“大秦之道”固然宏大,但推行起来,必然触及无数既得利益者,会遇到难以想象的阻力。

  他年轻气盛,锐意进取,也意味着更容易犯错,更容易树敌。

  自己只需要……稳坐钓鱼台。

  李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内的郁结与不甘尽数排出。

  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丞相袍服,重新坐直了身体。

  脸上那复杂的神情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深沉与莫测。

  他撩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

  咸阳的街道依旧繁华,人来人往,似乎并未因方才那场决定帝国思想走向的辩论而有丝毫改变。

  但李斯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的时代,或许正在缓缓落下帷幕。

  而一个属于张苍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正伴随着那“大秦之道”的定鼎,轰然开启。

  他必须在这新旧交替的夹缝中,为自己,也为李氏一族,找到新的立足之地。

  车轮滚滚,载着心思各异的帝国丞相,驶向那已然变幻了风云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