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不醉-《当官日常》

  下山的时辰太早,学宫内都还未开始洒扫,一众学子皆在酣睡中。

  门外许言舟鼻尖冻得发红,怀里抱着一个包袱站在石雕旁静静等着,时不时朝着手心哈气暖一暖。

  “这山上是真冷。”李忠明不由拢了拢大氅走出来,又吐了口白气。

  许宴知没接话,目光落在许言舟身上,快步走过去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语调柔和略带责备:“怎么出来也不多穿一些?”

  许言舟吸吸鼻子,“出来得太匆忙,没顾上。”

  许宴知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时辰还早,回去再睡一会儿。”

  许言舟摇摇头,“醒了就睡不着了。”

  “我想来送送你。”

  许宴知一默,轻拂他额间碎发:“你怎知我今日走?”

  许言舟眼眶一红,抿唇摇头。

  许宴知轻叹一声,不再追问,“好了,回吧。”

  许言舟将怀里的包袱递给她,“上了马车再看,”他说完转身往学宫里走,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张开双臂抱住她,“哥,保重。”

  许宴知抬手拍一拍他后背,“好。”

  “等我回来。”

  她微滞,柔和笑了,“好。”

  少年人红了眼,掉泪模样不愿被人瞧见,背对着快步走进学宫固执的不肯回头,身上的大氅还残留着许宴知的温度,面上被寒风吹的生疼,他紧紧拽着大氅逼自己不回头。

  怕这一回头,会忍不住想同许宴知一起走。

  少年人的背影单薄且坚韧,李忠明从旁感慨一声,拍拍许宴知肩膀,“走吧。”

  下山的路的确不好走,途中李忠明好几次想折返回去,但许宴知全程没有一句抱怨,静静往下走。

  待下山上了马车,李忠明长舒一口气懒懒靠着,“终于下来了。”

  许宴知没来得及歇,将许言舟给的包袱打开,包袱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有一些御寒之物,看料子是兔毛的,做工有些粗糙但也能看得过眼;此外就是一些木雕的小玩意儿,雕工不精但明显是用了心的。

  最后是一匣子的信。

  李忠明端详着这些木雕的小物件,“这是他亲手做的吧?这小子还挺有心的。”

  许宴知笑一下,“他素来心思细腻。”

  李忠明打了个哈欠,“我说你啊,不想让他们知道你要走就故意挑了这一大早就走,等人家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走了连追都追不上岂不更难过?”

  “总是会难过的,”她道:“总好过让我亲眼瞧着他们难过。”

  “我受不住。”

  李忠明一抿唇,“行吧。”

  他裹紧绒毯,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京城下雪了没有。”

  她撩开车帘一角,望着道路银白,寒风得了机会一个劲儿往里钻,她受着寒风红了眼,眸中蕴着泪未落。

  良久,车帘被放下,她低低一句:

  “保重。”

  ……

  京城。

  “他们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吧。”

  “今儿真冷,一会儿去喝壶热酒吧?”

  顾月笙一耸肩,“你又喝不了。”

  黎仲舒一撇嘴,“看着你们喝行了吧?”他拢了拢衣领,“对了,洪辰溪呢?”

  “有事来不了,晚些时候再来找我们。”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又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终于等来许宴知的马车,二人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取暖,“诶哟,冷死我了,你们也太慢了。”

  顾月笙抢了许宴知的手炉,“我还饿着呢。”

  许宴知笑眯眯的,“想吃什么?我请。”

  黎仲舒一个响指,“诶,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走着。”

  酒楼中,除黎仲舒外,三人都喝了不少热酒,李忠明一边喝一边笑,拉着顾月笙说个不停,黎仲舒陪在许宴知身边,“这趟回去如何?”

  许宴知半醉不醉,语调缓慢,眸中不大清明,“他说他不腌咸菜了。”

  黎仲舒:“……”

  她继续说:“是我让你们操心了。”

  黎仲舒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没有。”

  二人齐齐回头,是洪辰溪。

  他大抵是来得有些急,身上官服未换,衣袖被翻折一角,腰间玉坠的穗子有些乱,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他语调没有往日沉静,微有喘息又略带急促,再次定定道:“没有。”

  黎仲舒岔开话题:“你怎么来的这么晚?他们酒都喝过一巡了。”

  许宴知也笑问:“来迟了可是要自罚三杯的。”

  洪辰溪一声不吭,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接一杯,三杯酒下肚。

  许宴知一怔:“我说笑的。”

  “我确实来晚了。”

  见他一脸认真,许宴知轻笑道:“行了,讲究这些做甚?你们吏部近日情况怎么样?”

  “傅渊的确有些手段,眼下吏部在他治下倒也安宁,没出什么岔子。”

  黎仲舒也道:“对了,你不在这几日许多事都是小陆帮衬的,不得不说,他这人的确不错。”

  许宴知一乐:“自然,他可是我带出来的人。”

  顾月笙插了句嘴:“他行事的确有几分你的影子,但又不失他自己的性子,他日必有所成。”

  许宴知微眯眼一笑,冷白的手捏着瓷杯轻晃,不同于在云清学宫时的松适慵懒,眉眼带笑略有几分漫不经心,挑眼间隐藏的冷沉不经意流露,闪过一瞬又消逝,勾唇是意味不明:“他的路还长。”

  “你在想什么?”洪辰溪拧眉问道。

  “没什么,”瓷杯被她捏在指间转,笑意纯粹:“京城下过雪了吗?”

  黎仲舒摇头,“冷是冷,还没下过雪呢。”

  洪辰溪无奈轻叹,“明日要上朝,你少喝些吧。”

  李忠明:“这才喝了多少?”

  顾月笙点头:“就是。”

  许宴知也跟着点头:“就是。”

  黎仲舒一撇嘴,“我也想喝。”

  “算了吧你。”

  “闭嘴吧你。”

  “得了吧你。”

  洪辰溪稍委婉一些:“还是别了吧。”

  黎仲舒:“……”

  众人几番说笑,喝酒闲聊,夜深才作罢。

  几人乘马车回府唯许宴知回府不坐马车,她在街上慢步而行,洪辰溪就跟在她身后不远。

  许宴知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

  “聊聊吧。”

  洪辰溪一抿唇,“好。”

  街道两旁的商铺挂着灯笼,两人经过时在地上留下两道长影,她语调很轻但话语清晰,“我记得你说你喜欢温婉柔和的女子。”

  洪辰溪预料到她想说什么,面不改色道:“是。”

  “如今还是没能遇到吗?”

  “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将问题反推过来,许宴知并不回答,继续道:“你我如何?”

  洪辰溪一惊,一侧头正对上许宴知清明双眸,似是一潭冷泉,清净冷彻,恍然从头到脚被冷水所浇,寒入心底。

  他拧眉:“什么意思?”

  许宴知面不改色:“你我是好友,不是吗?”

  “于你而言,你我是什么?”

  洪辰溪直视她,冷静道:“亦是好友。”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与人交好过,来往皆是同僚,”他说:“官场向来势利,旁人看我是因我姓洪,家中有高官坐镇,我也受其庇护故得人亲近。”

  “他们关注我的姓氏,我的门庭,但并不关注我本人。”

  “有时我在想,倘若我只是个木偶,只要被冠上洪家姓氏也会有人对我阿谀奉承,他们并不在乎木偶只是死物。”

  “只有你,”他停顿一下,接着道:“你当初扔下的核桃是在替我打抱不平,无关洪家,仅是为我本人。”

  “你看我时并没有在看我身后门庭,你只是在看我。”

  “在我看来你很重要,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好友。”

  “也因为你我才得以认识李忠明他们,如今也不算是孤单一人。”

  许宴知静静听完,眉宇稍有松懈,“我说过的,你如青松。”

  “青松挺直,你亦是。”

  “在我看来,你便是你,无需强逼自己融入旁人,你我是好友,不会是口头上说说,今夜以月为证,你我好友之情此生不变,友谊长存。”

  洪辰溪垂眸极淡的一勾唇角,“好,友谊长存。”

  她拍拍洪辰溪的肩,“今夜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还不至于醉。”

  许宴知一笑:“我也是。”

  今夜的酒,并不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