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员外花园见妖 三清观邀请老道-《慢看济公传》

  太平街口,杨猛那几记老拳下去,直把老道刘泰真打得眼冒金星,道冠歪斜,连束发的金簪都"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让一向自诩仙风道骨的刘老道彻底懵了,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指着杨猛"你……你……"了半天,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无冤无仇,揪住贫道便打!我……我定要告到钱塘县衙,治你个殴打出家人的重罪!"刘泰真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跳着脚嚷道,只是声音因惊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失了往日的从容。

  陈孝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拉住犹自愤愤不平的杨猛,低喝道:"贤弟!还不住手!真打出人命来,岂不是给师傅惹祸?快走!"说着,不由分说,强拉着这浑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济公这才晃晃悠悠地走上前,用破扇子隔开犹在叫骂的老道,嬉皮笑脸地打圆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爷,道爷!消消气,瞧在和尚我的薄面上,算了吧!您看,这真是……道爷新上身的道冠也打坏了,金簪也掉了,连累得这五供围桌帐幔也沾了尘土,罪过罪过!来,和尚我给您掸掸……"

  说着,济公竟真的伸出脏兮兮的袖子,要去给刘泰真拂拭道袍。刘泰真下意识地一躲,心中却是一凛:"这穷和尚怎知我这是刚赎出来的新行头?连押了磐和蜡扦换钱的事他似乎也知道?"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尚来。只见济公身高不足五尺,头发蓬乱如草,满脸油泥,破僧衣短小得遮不住手脚,腰系一条疙里疙瘩的丝绦,光脚拖着双露趾的破草鞋,怎么看都像个沿街乞讨的疯僧。

  "和尚,"刘泰真压下心中的惊疑,整理了一下衣冠,沉着脸问道,"宝刹何处?上下怎么称呼?"

  济公挠着脖子,嘿嘿一笑:"好说好说,贫僧挂单在取马菜胡同黄连寺,法号苦核。"(取"吃苦核"之意,谐音戏谑)

  刘泰真一听这地名寺名法号都透着一股子穷酸晦气,心中鄙夷更甚,又问:"那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济公一拍大腿:"巧了!正要去临安城内一家大财主那儿!太平街的周望廉周员外,听说过吧?临安城首富,人称周半城!他家公子被妖精缠上了,重金请和尚我去捉妖净宅,退鬼治病呢!"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

  刘泰真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好你个周半城!既派人持重礼到三清观恭恭敬敬地请了我刘泰真,怎地又暗中请了这么个疯和尚?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我,要砸我饭碗吗?他强压怒火,心中暗道:"且随这疯和尚一同前去,倒要看看那周员外如何处置。若他恭敬于我,我便勉为其难,显些手段;若他敢怠慢于我,偏向这穷和尚,哼,我立刻拂袖而去,看你这宝贝儿子谁人能救!"

  打定主意,刘泰真皮笑肉不笑地说:"哦?竟是如此巧合?贫道也正是受周员外之邀,前去府上驱邪。既然如此,你我同是佛道中人,便一同前往如何?"

  "同去同去!热闹!"济公满口答应,弯腰扛起那尊泥塑韦驮像,毫不费力地往肩上一扛,仿佛扛的只是根灯草。刘泰真看得眼角直抽,这和尚好大的蛮力!

  两人各怀心思,并肩向太平街走去。路上,济公仿佛全然忘了刚才的冲突,没话找话:"刘道爷,您贵姓啊?"

  刘泰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没好气地斥道:"你既叫我刘道爷,还问我贵姓?果然是个疯和尚!"

  济公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信口唱道:"说我疯,我就疯,疯颠之症大不同。有人学我疯颠症,须谢贫僧酒一瓶!"歌声癫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刘泰真只觉得脸上发烧,恨不得离这疯和尚远点,可为了看看周家的态度,又不得不与他同行。

  不多时,二人来到太平街路北一座气象恢宏的府邸前。但见朱漆大门,黄铜门环,门前左右各两棵龙爪槐,枝干虬曲,气势不凡。门廊下悬挂着几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急公好义"、"乐善好施"、"义重乡里"、"见义勇为",彰显着主人家的声望财富。这便是周半城的府邸。

  济公扛着韦驮,站在一旁咧着嘴笑,并不上前。刘泰真整了整方才被打歪的道冠,清了清嗓子,上前对守门的管家拱了拱手,努力摆出仙风道骨的姿态:"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乃清波门外三清观刘泰真,应贵府员外之邀前来,烦请通禀。"

  那管家认得刘泰真,连忙堆笑行礼:"原来是刘仙长到了!快请进!"他又瞥了一眼旁边邋里邋遢还扛着个泥像的济公,面露疑惑,但见他是跟老道一起来的,也不好怠慢,只当是仙长带来的随从或挂单的野僧,便一并请了进去,自己则快步进去通传。

  周员外正在书房中心急如焚地等待。他花重金请刘泰真,是指望这位"有道高人"能救儿子性命,此刻听闻管家回报:"老爷,三清观的刘泰真刘仙长来了,只是……还同着一位和尚。"

  "和尚?"周员外一愣,"哪个和尚?我并未请和尚啊。"

  管家周福自作聪明地揣测:"想必是刘仙长请来助拳的高僧吧?老爷,待会儿出去,您对那和尚务必客气些,也算是给刘仙长面子。"

  周员外将信将疑,整了整衣冠迎出书房。来到前厅,只见一位道冠有些歪斜、但勉强还算齐整的老道站在那里,旁边却是个扛着韦驮像、形貌邋遢不堪的穷和尚。周员外是积年的善人,讲究礼数,虽见和尚形象不佳,但既然是刘仙长请来的,想必是真人不露相,于是抢先对着济公抱拳拱手,极为客气地说:"大师傅远来辛苦,快请里面用茶!刘道爷,也请进。"

  这一下,可把刘泰真气得够呛!心道:"好哇!果然是瞧不起贫道!见和尚如此恭敬,见我却只随口一声'道爷'!这周半城,欺人太甚!"他当下就想拂袖而去,可转念一想,自己好不容易赎出这身行头,还指望着这趟差事挣的几十两银子回去赎当还债呢!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强压下这口恶气,黑着脸,跟着周员外和笑嘻嘻的济公进了书房。

  书房布置得清雅别致,三人分宾主落坐,家人奉上香茗。济公也不谦让,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首。茶水还没沾唇,他就嚷嚷开了:"周员外,和尚我一路化缘,腹中饥渴,既然备了酒菜,就快些摆上来吧!"

  刘泰真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这和尚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简直比主人家还随便!周员外却因管家先入为主的话,以为这真是刘泰真请来的什么了不起的世外高人,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人:"快!摆酒宴!"

  不多时,一桌丰盛的酒席摆了上来。济公毫不客气,居中而坐,抓起筷子就吃,端起酒杯就喝,风卷残云,吃相豪迈。刘泰真看着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再看看周员外那毕恭毕敬伺候着的态度,越想越气,这酒菜吃到嘴里如同嚼蜡。

  忍了又忍,刘泰真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问周员外:"周员外,但不知这位大师傅,是您从哪座宝刹请来的高僧?"

  周员外被问得一愣,如实回答:"啊?这位大师傅……不是道爷您请来相助的吗?在下并不认识啊。"

  刘泰真也愣住了:"我请的?我何曾请过?分明是他自己说是员外您请来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看向正在埋头苦干、撕扯着一只鸡腿的济公。

  济公抬起头,满嘴油光,嘿嘿一笑:"阿弥陀佛!缘分,都是缘分!谁请的不是请?来,喝酒喝酒!"说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周员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疯和尚是跟着刘泰真混进来骗吃骗喝的!自己竟还把他当成了上宾!想到自己儿子命在旦夕,自己却在这里被个疯和尚戏耍,周员外不由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个贼秃!竟敢欺到我的头上!来人!把这蒙吃蒙喝的疯和尚给我乱棍打出去!"

  管家周福带着几个健仆应声而入,七手八脚就去拉扯济公。济公却还端着酒杯,嚷嚷着:"别急别急,让和尚喝完这杯……哎哟……"他被家人们连推带搡,"请"出了大门。砰的一声,朱漆大门在身后关上,还隐约传来周员外的吩咐:"……回头他若来取那韦驮像,给他便是,莫要为难他。"

  济公被赶出门,也不着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瞅了瞅紧闭的周府大门,又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咧嘴一笑,摇着破扇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街角。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周家接下来的事情。

  书房内,赶走了"骗吃骗喝"的和尚,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周员外勉强对刘泰真笑道:"让仙长见笑了。不知仙长需用何物,如何布置,方能擒拿那妖邪?"

  刘泰真惊魂稍定,重新摆出道貌岸然的姿态,捻须沉吟。其实他自家知自家事,他那点本事,无非是靠着三清观的神仙牌位,给人瞧瞧香火,画几道安宅符,骗点香火钱混口饭吃。如今听说那妖精竟能幻化人形,与周公子同桌共饮,这分明是成了气候的精怪,岂是他这点微末道行能对付的?别到时候妖没捉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心中打鼓,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高深地说:"无量天尊!员外有所不知,此妖既能幻化人形,道行非同小可。贫道若要以玄门正法擒之,需布下八卦连环阵法,需用七人,按八卦方位站定,连同贫道居中主持,合成八卦之数,方能保万无一失,将那妖孽一举成擒!"

  周员外救子心切,连连点头:"全凭仙长安排!需要哪七人?我府中仆役任凭差遣!"他当即唤来管家,命他挑选七个精壮家丁听用。

  谁知周福一听要跟着去后花园捉妖,立刻苦着脸捂着肚子:"老爷,小的……小的从早上起就闹肚子,跑了好几趟茅房了,实在是有心无力,怕误了仙长的大事啊!"

  周员外又点名另一个得力仆人周禄。周禄也赶紧摆手:"老爷恕罪!小的这两日害眼,眼睛又红又肿,夜里看不清东西,去了只怕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其余家丁也个个面露难色,推三阻四,谁不知道后花园那妖精邪门得很?连公子爷都被迷得只剩半条命了,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周员外是明白人,一看这情形,知道众人是畏惧妖邪,便朗声道:"谁愿随刘仙长前去捉妖?不白辛苦,凡去者,每人赏银十两!只需七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音刚落,刚才还"闹肚子"的周福立刻挺直了腰板:"老爷!我去!我这肚子……方才想起家里有个祖传的仙方,买棵粗芍药熬水喝下便好!"

  周员外气得笑骂:"你这杀才!是听见银子仙方就来了吧!"

  "害眼"的周禄也赶紧凑上来:"老爷,我也去!方才您听差了,我不是'害眼',我是说我在家'碍眼',正想出去为老爷效力呢!"

  很快,七个"勇夫"便凑齐了。刘泰真见状,心中稍安,至少人多势众,能壮壮胆。他便拿起笔,开了一张所需物品的单子:高桌一张,太师椅一把,香炉、蜡扦、素蜡、长寿香、纸钱(钱粮)、新笔、朱砂、砚台、黄表纸、香菜、无根水(雨水)、五谷粮食、白艾一块等等。

  周员外吩咐下人立刻照单准备,全部送到后花园公子书房的小院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中各处点起了灯笼。刘泰真在周员外和七个手持棍棒(美其名曰"顺手的兵刃")的家丁簇拥下,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周府的后花园。

  虽是夜晚,但借着灯笼光芒,仍能看出这花园的精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布置得颇具匠心。晚风吹过,花影摇曳,竹叶沙沙,在这捉妖的紧张氛围下,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众人来到花园深处一处僻静的院落,这便是周公子养病的书房所在。一座三合院,北面是三间正房,东西各有厢房。院子当中,已按刘泰真的要求摆好了香案桌椅等物。此刻,那正房内还亮着灯,隐约传来周志魁的斥骂声:"外面是什么人?吵吵嚷嚷,快给我滚出去!惊扰了……惊扰了……休怪我不客气!"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不足,却带着一股虚张声势的焦躁。

  周福隔着门高声回道:"公子爷息怒!是老爷请了刘仙长来给您捉妖治病!您再忍耐片刻!"

  "放屁!哪里来的妖!都给我滚!"周志魁在里面怒骂。

  周员外听得心中酸楚,对刘泰真拱了拱手:"仙长,一切就拜托了!"说罢,带着满心的忧虑,转身回了前厅等候消息。

  刘泰真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指挥那七个战战兢兢的家丁:"你等就在这上房外间等候,听我号令,以备不时之需,为我助威!"他心想,万一情况不妙,这七个人好歹能挡一挡,给自己争取点逃跑的时间。

  家丁们巴不得离那书房远点,闻言赶紧挤进了上房的外间,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张望。

  院子里,只剩下刘泰真一人。他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看着香案上跳跃的烛火,听着风吹树叶的呜咽声,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好不容易捱到天交二鼓(约晚上九点),夜深人静,他硬着头皮开始作法。

  他先是点燃蜡烛,又恭恭敬敬地点燃三炷长寿香,插进香炉,然后跪拜在地,心中默默祷告:"三清教主、各方神佛在上!信士弟子刘泰真,乃三清观道士,今日受周宅之请,前来捉妖净宅,退邪治病。恳请神佛显圣,助弟子降服妖孽,保佑周家平安。若得成功,弟子必以所得银两,回庙挂袍上供,重塑金身,决不敢忘神佛大恩!"这番祷告,倒有七八分是真心实意的,他是真怕自己搞不定,把命丢在这里。

  祷告完毕,他站起身来,神情肃穆地摘下道冠,解开包头,披散开头发,然后"沧啷"一声抽出背后的宝剑。他用香菜蘸着所谓的"无根水"(其实是提前让周家仆人接的雨水),洒在剑身之上,又抓了一把五谷粮食撒在剑上,接着,研浓朱砂,铺开黄表纸,口中念念有词,画了三道看起来龙飞凤舞的"灵符"。

  画完符,他转向挤在上房门口偷看的周福等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尔等看好!贫道这头道符一烧,立时便有天昏地暗,狂风大作!这第二道符,便能将那作祟的妖精拘来此地!待第三道符烧化,贫道便手起剑落,斩妖除魔,叫它立现原形!须知人死为鬼,鬼死为灰,管教它顷刻间魂飞魄散!"

  周福等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瞪大了眼睛看着。

  刘泰真稳定了一下微微颤抖的手,将第一道符咒穿在宝剑尖上,脚踏七星步,口中开始念念有词,都是一些玄奥晦涩、连他自己也未必全懂的音节。念罢咒语,他猛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用蜡烛点燃了符纸。

  符纸在剑尖烧成一小团火焰,刘泰真手腕一抖,将灰烬甩出。众人屏息凝神,只觉得夜风似乎……停了那么一瞬?然后……一切照旧。月光依旧朦胧,树影依旧摇曳,别说狂风,连大点的风都没有。

  周福忍不住低声对旁边人说:"嘿,这老道,怕不是个说大话的吧?"

  周禄还算沉得住气:"别急,再看第二道符。"

  刘泰真脸上有些挂不住,急忙如法炮制,点燃第二道符,更加卖力地念咒、舞剑,然后将符甩出。结果……院子里依旧静悄悄,只有几只被惊动的夏虫鸣叫了几声。

  这下刘泰真真急了!牛皮已经吹了出去,要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别说银子拿不到,恐怕立刻就会被周家人当成骗子乱棍打出去!他把心一横,将最后一道符贴在剑身,用尽平生力气,大声疾呼那些他自己都半懂不懂的咒语,然后将符纸猛地抛向空中!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他的"诚心"真的"感动"了什么。就在第三道符纸化作灰烬飘散的那一刻,突然间,院子里凭空卷起一阵阴冷的旋风!这风来得极其诡异,吹得烛火明灭不定,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

  "来了!来了!仙长法力无边!"周福等人在屋里吓得抱成一团,却又忍不住兴奋地低呼。

  刘泰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吓了一跳,但他强作镇定,心想总算有点效果了,看来祖师爷还是保佑我的。他刚想松口气,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却猛地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只见在那明灭的烛火和飞舞的尘土中,一个模糊的、扭曲的、散发着浓郁妖气的黑影,正从书房方向缓缓飘出,直勾勾地"盯"着他!那黑影仿佛没有固定的形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恶意!

  "妖……妖怪!"刘泰真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手中的宝剑"当啷"落地,两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祖师爷啊!这玩笑开大了!真把妖精给拘来了!可它……它怎么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啊!

  那妖异的黑影,带着一阵阴森森的冷笑,朝着吓傻了的刘泰真,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