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不速之客-《知否?藏慧于拙是真章》

  时近黄昏,天际铺陈着大片绚烂的晚霞,将澄园高耸的粉墙黛瓦染上一层暖融的金红色调。园内刚刚结束一日的忙碌,下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做着收尾工作,气氛宁静而有序。门房的小厮刚换过班,正打着哈欠,准备落下第一道门栓。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凄厉的哭嚎声如同冷水泼入热油,猛地炸碎了这片黄昏的宁静!

  “二郎——!二郎你出来见见我啊——!我的二郎啊——!”

  那哭声哀切欲绝,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穿透厚重的门墙,清晰地传入园内每一个人的耳中。门房小厮一个激灵,哈欠硬生生吓了回去,慌忙扒着门缝朝外望去。

  只见澄园紧闭的朱漆大门外,不知何时跪倒了一个一身缟素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纤细,穿着一身粗麻孝服,头上簪着一朵刺目的白花,乌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面容。她正朝着大门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叩头哭喊,额头甚至已经磕碰得一片青紫,渗出血丝,看着好不可怜。

  “二郎!求你念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我们母子吧!昌哥儿!快,快给你爹爹磕头!求他认下你!给你一条活路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拉扯着身边一个瘦弱不堪的小男孩。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年纪,同样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粗白孝衣,小脸蜡黄,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恐与无措,被母亲粗暴地拉扯着,像个小木偶般踉跄着磕头,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

  这母子二人,如同凭空出现的一道惨白伤疤,死死地贴在了澄园光鲜的大门之外。

  门房小厮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认得那女子,正是多年前与侯爷有过纠葛、后来被送出京城的曼娘!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穿着孝服?带着孩子?

  “快!快进去禀报侯爷!不…禀报夫人!”小厮还算机灵,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边让同伴死死顶住大门,防止外面的人冲进来,一边连滚爬带地往内院跑去报信。

  门外的哭嚎声愈发凄厉高亢,引得左邻右舍以及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响起。

  “这不是…那不是顾侯爷以前那个外室吗?”

  “穿着孝服?这是谁死了?”

  “瞧那孩子瘦的…造孽啊…”

  “这是来认祖归宗了?怎地闹到正室门口来了?”

  “啧啧,侯府门口唱大戏,这可是新鲜事儿…”

  曼娘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更加卖力地哭诉,声音泣血一般:“二郎!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是你的亲骨肉!身上流着你的血啊!你怎能如此狠心,让他流落在外,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连个名分都没有啊!”

  她猛地将身边的孩子往前一推,扯开他破旧的衣领,露出那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见的小胸膛,对着大门哭喊:“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儿子被你饿成了什么样子!二郎!虎毒不食子啊!你如今高官厚禄,娇妻在怀,就忘了我们这苦命的母子了吗?!求你给昌哥儿一条活路,让他认祖归宗吧!我不求名分,只求孩子能有个安身之所啊!二郎——!”

  那名叫昌哥儿的孩子被母亲这番举动吓得浑身发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子俩的哭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凄惨可怜,极大地煽动了围观者的同情心。

  “哎呀,真是可怜…”

  “孩子确实瘦得吓人…”

  “顾侯爷这事做的…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

  “再怎么着,孩子总是自己的吧…”

  舆论的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澄园内,明兰正在查看明日宴客所需的菜单清单,听得外院隐隐传来的喧哗哭闹声,以及丫鬟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由蹙起了秀眉。

  “外面何事喧哗?”她放下单子,问道。

  话音未落,便见门房小厮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扑通跪倒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夫人!夫人!不好了!门外…门外那个曼娘!穿着孝服!带着个孩子!跪在门口哭闹!说要见侯爷!让孩子认祖归宗!围了好多人看!”

  曼娘?孝服?孩子?认祖归宗?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惊雷般在明兰脑中炸开!她握着清单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瞬间恢复了冷静。

  果然来了。她早知道这女人绝不会安分,却没想到竟会用如此决绝而难堪的方式,直接打上门来!选在这个黄昏时分,人流未散之际,一身缟素,携子哭诉,这是要将顾廷烨、将整个侯府、将她这个新夫人,都架在火上烤!

  “侯爷呢?”明兰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慌乱。

  “侯爷…侯爷还未回府…”小厮颤声道。

  明兰心念电转。顾廷烨不在,这泼天的难题便直接砸到了她的面前。处理稍有不慎,不仅侯府颜面扫地,顾廷烨声名受损,她这个新夫人更会落个善妒不容人的恶名!

  绝不能让她继续闹下去!

  “起来回话。”明兰命令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她穿的是谁的孝?”

  小厮被她的冷静感染,稍稍稳住心神,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没听说谁没了…她只口口声声求侯爷救她母子,让孩子认祖归宗…”

  明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连为谁守孝都说不清,分明是故意作态,博取同情!

  “丹橘,”她立刻吩咐,“你立刻从后门出去,速去寻侯爷,将此处情形告知,请侯爷速回。”丹橘机灵,脚程也快,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丹橘毫不迟疑,立刻领命而去。

  “小桃,去请常妈妈和钱妈妈过来,再叫上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明兰继续吩咐,思路清晰,“记住,悄声些,莫要再惊动更多人。”

  “是!”小桃也快步跑出。

  明兰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发髻,神色沉静如水:“我去门口看看。”

  “夫人!”身边的丫鬟惊呼,“外面那般情形,您怎能亲自出去?那泼妇不知会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我不出去,难道任由她在侯府门前,往侯爷身上泼脏水吗?”明兰语气淡然,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度,“备轿,到二门处即可。”

  她不能直接到大门口与曼娘对质,那太失身份,也正中了对方下怀。但她必须出面控制局面,至少要让外面的人看到,侯府并非无人主事。

  坐在软轿中,听着门外越来越清晰的、字字泣血的哭诉和越来越响的议论声,明兰的心缓缓沉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坚硬的玄铁印信。

  考验,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但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轿子平稳地行至二门处停下。明兰并未下轿,只命人将轿帘掀开一半,足以让她看清门外情形,也让外面的人能隐约看到她的存在。

  她端坐轿中,目光穿过洞开的大门,冷冷地投向那个跪在夕阳余晖中、一身刺目缟素、正表演得声嘶力竭的不速之客。

  好一个曼娘。

  好一场大戏。

  那么,便看看你这台戏,究竟要如何唱下去。而我,又该如何为你这“精彩”的亮相,敲响第一声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