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晓光的作文-《青瓦巷里的向阳花》

  春风拂过校园,柳絮纷飞,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生长的清新气息。三年级二班的语文课上,年轻的李老师站在讲台前,微笑着布置了新的作文题目——《我的家》。

  “同学们,”李老师的声音温和,“家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这次作文,希望大家能用心写出自己对家的感受,可以写家里的人,家里的事,或者家里让你觉得温暖的东西。要写出真情实感。”

  题目一出,教室里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有的孩子开始兴奋地构思要写爸爸新买的电视机,有的要写妈妈做的红烧肉,还有的要写全家去公园玩的快乐经历。

  唯独靠窗位置的晓光,在听到题目的瞬间,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将头埋低了些。《我的家》——这个题目像一块小石头,投进了她原本因为校园环境改善而稍稍平静的心湖,漾开了层层复杂的涟漪。

  她的家,是什么样的呢?是那间低矮漏风、夏天闷热冬天寒冷的过渡房?是常常空荡荡的饭桌和夜里大舅压抑的咳嗽声?是二舅曾经骇人的暴怒和如今沉默的疲惫?是三舅懵懂却专注的画作?是街坊邻居或同情或疏远的目光?还是那场让她耳朵至今不适、让家里背上巨债的风波?

  这些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带着贫困的酸涩和挣扎的沉重。她的小手在课桌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种熟悉的窘迫和自卑感悄悄蔓延开来。她觉得自己家,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写、能拿得出手的“好事”。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同桌赵小娟,后者正咬着笔杆,一脸轻松地开始在作文本上写标题。她又看了看周围其他同学跃跃欲试的表情,心里更加慌乱。

  李老师注意到了晓光的异样。她走到晓光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晓光,别紧张。家不一定是很大很漂亮的房子,也不一定每天都有好玩的事情。家里有让你觉得安心的人,有让你感到温暖的小角落,这些都可以写。老师相信你,一定能写出独一无二的作文。”

  李老师鼓励的目光和温柔的话语,像一缕春风,稍稍吹散了晓信心头的阴霾。她想起张老师说过要勇敢,想起墙角那些在砖缝中绽放的牵牛花。

  她深吸一口气,摊开了作文本。握着铅笔的小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该写什么呢?

  第一个闯入脑海的,是三个舅舅的身影。

  大舅苏建国……他总是很忙,很累,背有点驼,眉头总是皱着。但每天晚上,不管多晚,他都会回来。他会摸摸她的头,问一句“耳朵还难受吗?”虽然声音沙哑,却让她觉得安心。他像……像门口那棵老槐树,叶子可能不茂盛,树干也有伤痕,但无论刮风下雨,它都牢牢地站在那里。对,大舅像一棵沉默的大树。

  二舅苏卫东……他以前很凶,眼睛一瞪她就害怕。但那次,刘小军抢她书包时,二舅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虎一样冲了过来。虽然……虽然后果很糟糕,但那一刻,二舅是为了保护她。现在二舅变了,不再乱发脾气,看到需要帮忙的人会默默伸手。他就像……像她书包上那只小老虎,看起来很凶,其实是在守护她。

  三舅苏卫民……他说话不清楚,做事慢吞吞,别人都笑他傻。但他会给她画好多好多笑脸,会把唯一的糖块留给她,会把破旧的书包变成独一无二的“小老虎”。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又好像会一种神奇的“魔法”,总能变出让她开心的小东西。三舅像……像冬天里暖烘烘的太阳,不刺眼,却暖暖地照着她。

  还有春燕姨……她总是忙忙碌碌,做饭、洗衣、糊纸盒,手总是粗糙的。但她会夜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和舅舅们。春燕姨就像……像能把破旧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那双手,让家里变得有条理,有烟火气。

  她的书包,虽然破旧,却是三舅用“魔法”变出来的小老虎,是她的好朋友。墙角的牵牛花,没有人特意种它,它自己从砖缝里长出来,开着蓝色紫色的小喇叭,那么好看,那么坚强。

  想到这些,晓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甚至涌起一股暖流。她的家是没有漂亮的房子,没有好吃的糖果,没有有趣的出游。但是……

  她低下头,铅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开始移动,字迹稚嫩而认真,偶尔还有拼音和错别字:

  《我的家》

  我叫苏晓光。我的家和别人的家有点不一样。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是我有三个最厉害的舅舅。

  我的大舅像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他每天都很累,很晚才回家,但是有他在,我就觉得很安心。他是我们家的树。

  我的二舅像一只大老虎。他以前脾气不好,但是他会保护我。有一次坏人欺负我,二舅就像老虎一样冲过来保护我。现在他不那么凶了,但还是像老虎一样守护着家。

  我的三舅像……像一个会变魔术的太阳!他不会说很多话,但是他给我画很多画,把我的破书包变成了可爱的小老虎。他总能让我开心,像太阳一样暖和。

  我还有一个春燕姨,她像……像能把家里变干净变温暖的巧手。

  我有一个小老虎书包,是我的好朋友。我家墙下面,还有自己长出来的小喇叭花,很漂亮。我的家有时候很穷,有时候很难,但是……我的家很暖和。

  我喜欢我的家。

  写到最后一句时,晓光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地、工整地写下了“暖和”两个字。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几天后,作文批改完了。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神情有些激动。她环视全班,声音清晰地说:“同学们,这次作文,大家都写得很好。但有一篇作文,老师想特别读给大家听一听。这篇作文,没有写好玩的事情,没有写好吃的东西,但它写出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真情。”

  教室里安静下来。李老师拿起一本作文本,开始朗读:

  “我叫苏晓光。我的家和别人的家有点不一样……”

  当读到“大舅像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二舅像一只大老虎”、“三舅像会变魔术的太阳”时,有的同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有的则若有所思。当读到“我的家有时候很穷,有时候很难,但是……我的家很暖和”时,教室里异常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赵小娟转过头,看着晓光,眼睛亮晶晶的,用力地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晓光的心怦怦直跳,脸颊绯红,她紧紧抱着桌上的小老虎书包,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但心里却像有暖流流过,那种被认可、被理解的感觉,让她几乎要落泪。

  李老师读完,教室里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不是为了华丽的辞藻,而是为了一颗纯净、坚韧而懂得感恩的心。

  这篇稚嫩的作文,像一扇小小的窗户,让同学们窥见了一个与他们不同、却同样充满爱与坚韧的世界。它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家的温暖,不在于物质的丰俭,而在于彼此守护的心。

  而对晓光而言,写下这篇作文的过程,本身就是一次重要的成长。她终于能够正视自己的家庭,并用属于她自己的、充满童真和比喻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个虽然贫困却给予她无限爱意的家的深情。这远比任何范文的荣誉,都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