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袖口那灰跟那块砚台一个样儿-《我在大理寺当神探》

  晚上的风凉飕飕的,吹过那大理寺高高大大的朱漆门楼,把青石台阶上的几片枯叶都卷起来了。沈观慢慢走下来,他那九品的青衫在月光底下看着冷冷的,衣服角上还沾着停尸房那种特有的又阴又湿的味儿呢,就好像是死人的那种沉默,怎么都散不去。

  他没回家。走到街口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眼睛透过那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看向通往侧巷的那条幽深小路。就在刚刚公堂之上,林婆子哆哆嗦嗦地拿出那份藏了五年的补录尸检单的时候,他眼角余光往廊下扫了一下。就瞧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跪在地上,那背影单薄得跟纸似的,肩膀还微微地抖呢。

  她低着的手腕那儿,袖口蹭出了一道灰青色的脏印子,在石阶的阴影里不怎么显眼。可就这么个颜色,就像一根小细针似的,一下子就扎进了沈观的记忆里。

  崔明远书房的窗台老是受潮,长了一层特别少见的苔藓,被石灰水渗进去泡了之后就氧化成了灰青的结晶,国子监的《毒物志异》里管这个叫“血砚苔”。这东西可难活了,全京城也就只有三个废弃枯井的周围能看到。而其中的一个地方呢,正好就是城南巡街的武弁柳照生前最后一次巡查的地儿。是巧合呢,还是一条线索?

  沈观转身往回走,那脚步啊,轻得就跟夜里出来活动的猫狸似的。他从偏廊那儿穿过去,巧妙地避开值夜差役的视线,然后静悄悄地就来到了那条石阶的尽头。

  只见一个女子还在那儿跪着,额头都贴到地上了,头发乱得很,就好像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光了。

  沈观蹲下身子,用手指头轻轻地捏起她袖口的纤维,放在月光下仔细地瞧。就瞧见布纹之间附着一些细微的小颗粒,像霜一样结晶了。

  “柳含烟。”她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三个字,嗓子哑得很,“我哥哥……是柳照。”

  沈观的瞳孔一下子就缩了一下。柳照啊,那可是三个月前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采花案的主犯呢,听说已经在监狱里上吊死了。官府那边说他“畏罪得不行了,就上吊寻死”,然后就马马虎虎把案子给结了。

  但是你看啊,现在他妹妹的袖口竟然沾着那种和崔明远案子现场一模一样的特别稀有的苔粉呢。

  这两桩案子,负责查案的两个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意外死掉”了。

  而且啊,掩盖事情真相的手段都是一个样儿:把死因造假,记录乱改一通,消息也给封锁起来。

  沈观的脑袋里就冒出来崔明远那封密信里残缺不全的句子:“要是我死了,肯定是被……”后面的字都被火烧没了,就剩下黑乎乎的边儿。

  当时他还以为这就是官场里互相倾轧的时候留下的遗言呢,可现在这么一看啊,说不定这里面藏着更深的猫腻呢。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柳含烟的眼睛,慢悠悠地问她:“你为啥在这儿跪了三天啊?”

  “我要伸冤啊。”她咬着牙,眼睛里闪着泪花,“我哥可不是什么采花贼!他是在南城坊巷整天整夜巡逻的武官,他怎么可能自己去干那种坏事呢?再说了……他对女色从来都不沾边儿,连酒都不怎么喝的!”

  “那你为啥不去都察院呢?也不去刑部?”

  “去了呀。”她冷笑着,满脸都是悲愤,“每次递状子,都给我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有人说我是疯子,有人说我哥证据确凿,口供都画押了,这案子就像铁打的一样,翻不了。可我就是不信……我就不相信他能干出这种事儿!”

  沈观沉默了一会儿。

  他心里明白,在这个朝廷眼里,一个九品的小官和一个普通民女的呼喊声,就跟风里的灰尘一样,根本没人在意。可就因为这样,才得死死抓住尘埃里的真相啊。

  他一下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大理寺的通行木牌,轻轻搁在石阶上。

  “明儿个辰时啊,到大理寺卷宗阁外边等着去。”他说道,“别穿那素色的衣裳了,换一身走起路来方便的衣服。”

  柳含烟愣住了:“你这是要查我哥哥的案子吗?”

  “我可没说要查。”沈观的语调平平的,说完就转身打算走了,“不过我可记得,你说过他最后巡查的地儿——是城南枯井旁边的义庄。”

  这女的呼吸一下子就不顺畅了。

  他肯定是知道点啥了。

  夜里的风又吹过来了,把檐角的铜铃吹动了,“叮咚”响了一声,就好像是一种很隐秘的回应似的。

  沈观的身影慢慢就消失在街巷的深处了,背影瘦瘦的,但是看着特别坚定。

  他没回头,可心里已经有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从崔明远的书房,到柳照的牢房,再到那口没人搭理的枯井。

  都是一样的苔粉,一样的被掩盖起来的情况,一样的“自尽”。

  要是这一切真的有联系的话,那在背后捣鬼的人,肯定不是赵元礼那种人能比的。

  而且他刚得到的那个【推演模拟器】,说不定就是撕开这张黑网的头一把刀呢。

  至于明天嘛,明天他自然有办法走进卷宗阁。怎么说呢,咱身为评事,重新查看那些旧的案卷宗,这也不算违反规矩吧。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呢,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像被一层薄纱似的薄雾给罩住了。

  在大理寺卷宗阁的外面,青石板上还留着夜里的露水。这时候沈观已经站在卷宗阁的门前了,他手里拿着一张调阅令,上头的字写得工工整整的,写的理由那也是堂堂正正的——“为了把旧案笔录里的疏漏给弄清楚,按照惯例复查三年内的刑狱文书”。

  守着卷宗阁的差役正打着哈欠呢,一眼就认出这人是昨天刚破了“鬼宅密室案”的九品评事。这差役心里虽然有点不耐烦,但是可不敢去阻拦人家。

  沈观点了下头就进去了,脚步又轻又稳。他的目光就像扫帚似的,在一排排已经发黄的卷轴上扫过去。

  没一会儿,他就找到了那卷《南城连环采花案并犯人柳照自尽录》。往外抽的时候,他的指尖突然停了一下,为啥呢?因为这卷宗封皮上的火漆印居然有重新封过的痕迹,边缘都不整齐,很明显是后来又补盖上去的。

  他慢慢把供词录展开,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

  那些受害人都说“半夜的时候有个黑影翻墙进了院子”,还描述说“这个黑影身材高大,脸上蒙着黑巾”。可是呢,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个黑影长啥样,就连是男是女都说得含含糊糊的。

  更奇怪的是,所有案子发生的时间都在子时三刻前后,巧就巧在这个时候正好是每天晚上巡防交接的时候,这么一来就刚好空出了半个时辰的空当。唯一的物证呢,就是一枚绣鞋印。这鞋印留在第三起受害人家院墙的泥地上,听说和“嫌犯穿的官靴样子是一样的”。可是,等沈观翻到附图比对那一页的时候,一下子就发现问题了。柳照是个武官,他的靴子尺码应该是九寸七分,可这个鞋印才八寸五分,宽窄也不一样啊。

  这些疑点就像针一样,一个一个地往他的思绪里扎。

  沈观又把值夜的名册调了出来,一页一页地仔细查看。柳照在案发的那段时间里,有十二个晚上都在南城坊巷值守呢。每天的签到都很清楚,同僚的画押也都齐全,甚至有两个晚上还和别人一起抓盗贼,上报了功绩。

  这么一个勤快的人,怎么可能每天晚上偷偷出去作案,然后又按时回来上班呢?

  除非啊,有人帮他代签,或者他根本就没离开过岗位。

  沈观把卷宗合上了,眼睛里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深沉。

  他心里明白,真相不在这纸上写着的东西里,而是在案发现场呢。

  于是,他悄悄地离开寺庙,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着,直接朝着城南的枯井去了。

  那个地方早就荒废了,到处都是野草,枯藤缠在井栏上,一股又潮又腐臭的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沈观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发现井口边缘的泥土是松的,有很明显的拖拽的痕迹,方向是朝着义庄的小路去的,就好像是有人很费劲地把很重的东西从井里拖出来一样。

  他把井壁上的杂草拨开,手指尖碰到了一道斜着的刮痕,这刮痕深深地嵌在石缝里。

  他拿随身带着的银针蘸了药,轻轻地擦了擦那刮痕,不一会儿,药水就由清变红色了,这是有血的阳性反应啊。雨水冲过以后,血迹都快没了,不过还剩下一丁点儿肌纤维组织呢。就这么点儿东西,也能说明这儿有人挣扎着往上爬过,或者是被人硬拽着进出过。

  沈观拿出来油纸,小心翼翼地把样本包好,动作不紧不慢的,就跟平常捡个东西似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巷口传来了脚步声。

  两个差役并排站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枯井那个方向。其中一个差役腰上挂着的刀,刻着“左寺正府”这几个字,这可是赵元礼的心腹呢。

  沈观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包着样本的油纸叠好放到袖子里,又整了整衣袖,慢慢悠悠地从井边走出来,迎着那两个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就像个没事儿闲逛查看的小官吏。

  那两个人有点犹豫,最后也没上来盘问他。

  他走出巷口,早晨的风吹在脸上,可他心里头已经像打雷刮风一样不平静了。

  柳照死了,这事儿可没算完,反而是一种掩盖的开始。

  那口井啊,可不只是藏尸体的地方,还是开始栽赃陷害的地方。

  一个活着在执勤的人,怎么就成了在牢里断了气的“采花贼”了呢?

  一份假的供词,怎么就能骗过一层又一层的检查呢?

  答案啊,不在现实里,而是在那个只有他能进去的虚拟时空里。

  沈观紧紧攥着袖子里的血样,脚步稳稳地回大理寺去了。这一回啊,他可不单单是在脑子里推导案情了。

  他打算让那个【推演模拟器】,亲自把一具“尸体”是咋被弄成“罪犯”的事儿给揭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