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地狱二层的幻境-《民间鬼狐传》

  第七次震动结束的刹那,我背起陈智,刀柄一紧,脚下那道扭曲的石阶猛地塌陷。不是坠落,是被吸进去的——空间像一张嘴,从内往外翻卷,把我们吞了进去。

  岩台没了,风没了,连那滴干在指尖的血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青石小路,两旁是低矮的土墙,墙头晒着褪色的蓝布,一只木盆倒扣在院角,盆底裂了缝。

  我认得这地方。

  是我六岁那年住过的村子。

  可村子不该在这里,更不该在地狱第二层。我盯着那块裂盆,指甲掐进掌心——疼,但不够。我反手一刀,刀背砸在肩上旧伤,骨头嗡地一震,血顺着袖口往下淌。

  真实感回来了。

  陈智在我背上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信……眼睛。”

  我没应声,只把刀横在臂前,红石碎片贴着脉门,微温,像一块活的炭。我往前走了一步,青石板发出“咔”的一声,像是踩断了什么。

  头顶的天是紫的,挂着两轮月亮,一大一小,一明一暗,像谁睁着两只不匹配的眼。地面浮着半透明的影子,来回走动,说话,笑,哭——全是我的记忆碎片。

  一个穿粗布裙的小女孩从土墙后跑出来,扎着歪辫子,手里攥着半块麦饼。那是我。她看见我,咧嘴笑了,转身就要跑。

  我盯着她脚印——没有。

  影子被削了的事,他们已经动手了。

  我闭眼,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的瞬间,我低吼:“我是叶婉儿,我来此为真相,我不归,我不退,我不认命!”

  睁眼时,小女孩已经不见了。土墙后走出一个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发挽成髻,手里端着一碗热汤。

  “婉儿,”她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灶台,“回家吃饭了。”

  我全身的肌肉绷住。

  她是我娘。可我娘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一场邪祭里,被人钉在村口的槐树上,头朝下,血流进井里。

  她不该站在这里,更不该端着汤。

  我站着没动,刀尖垂地,红石微微发烫。她一步步走近,汤碗冒着白气,香味飘过来——葱花,猪油,一点点盐。

  我喉咙动了动。

  她伸手要拉我:“乖,手这么凉,进屋暖暖。”

  就在她指尖碰到我手腕的瞬间,我猛地侧身,刀背狠狠砸在自己大腿外侧。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可我也看清了——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横贯的刀口,皮翻着,没有血,只渗出黑雾。

  “你不是她。”我喘着气,声音嘶哑,“我娘死的时候,没闭眼。她说:‘别让他们抓你。’你为什么不提这句话?”

  她脸上的笑僵住了。

  然后,她的脖子开始扭转,一寸一寸,像生锈的门轴,直到头完全转到背后。那张脸还在笑,嘴角撕裂,一直裂到耳根,露出满口黑牙。

  “你早该死在第一层。”她声音从后脑传来,像指甲刮锅底,“烧成灰,炖进汤里,喂狗都嫌苦。”

  我一刀劈出,不是冲她,而是冲自己影子投在墙上的那片暗处。刀光闪过,墙皮炸开,一道黑烟“嗤”地窜出,被红石吸住,瞬间烧成灰。

  幻影崩解,汤碗落地,没碎,而是化成一滩黑水,渗进地缝。

  我单膝跪地,喘得像条离水的鱼。肩上的伤裂开了,血浸透布条。可我还清醒。

  因为痛。

  因为记得。

  我咬牙撑起身子,把陈智重新背好。他轻得不像活人,呼吸像断线的风筝,忽高忽低。小棺贴在他背上,金光微弱,却还在闪。

  我继续往前走。

  村子变了。

  每走十步,场景就重构一次。第一次是村口槐树,树上吊着穿红嫁衣的我;第二次是祠堂,族老们跪着烧我的生辰八字;第三次是山道,我背着药篓跌进悬崖,手抓着藤蔓,下面是我娘的尸体在招手。

  每一次,我都用刀背砸自己,用痛唤醒记忆。

  第四次,我看见了陈智。

  他站在我面前,满脸血,手里握着一把断刀,说:“你害死了所有人,你还记得吗?李三、老赵、小七……他们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我盯着他。

  然后我笑了。

  “你不是陈智。”我抹了把脸,“陈智从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他怕我,敬我,但从不指责我。”

  我反手一刀,刀背砸在肋骨上,骨头像裂开了一样疼。

  幻象炸了。

  我靠着土墙滑坐在地,大口喘气。汗水混着血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没被吸收,而是凝成一颗颗红珠,滚进地缝。

  我忽然明白这层地狱的规则了。

  它不杀你,它让你自己杀自己。

  用记忆,用愧疚,用那些你拼命想忘却的夜晚和睁眼就来的黎明。

  它想让我失忆。

  可我偏要记得。

  我盘膝坐正,把刀横在膝上,红石朝上。我闭眼,开始默念。

  “我叫叶婉儿。我七岁学会杀人。九岁烧了第一个邪祠。十二岁被族里追杀,逃进黑山。十五岁救下陈智,他当时只剩半口气,像条死狗。”

  “我不漂亮,不温柔,不听话。我不信命,不信神,不信鬼。我信刀,信血,信我自己走过的路。”

  “我来地狱,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挖出那群躲在阴暗里的东西,把他们的脸一张张撕下来。”

  我每说一句,就掐一下大腿。

  痛,我就在。

  记得,我就在。

  小棺的金光忽然闪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睁开眼。

  村子消失了。

  我们站在一片荒原上,天空裂开一道口子,两轮月亮沉了下去。前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

  **失忆层**

  字是用血写的,还没干。

  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刀背一挑,把陈智重新扛上肩。他轻得像一捆枯柴,可我还扛得住。

  我往前走。

  石碑后,雾气翻涌,隐约有声音传来——是我自己的,七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后,在雨里哭着问:“我是不是也变成怪物了?”

  我握紧刀柄,没回头。

  “是又如何?”我低声说,“怪物,也能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