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躬身入局-《云上棋局》

  韩安瑞的指节扣在单向玻璃上,蛛网状裂纹从掌心蔓延。

  这个裂痕,恰似他心上的蔓延的纹路,也是这版纵横交错又不讲道理,看似没有什么很深的沟壑,但是又是揪心的疼。

  他不想要这种疼,要是这种疼痛也能够转嫁就好了,可惜不能。

  手上的腕表滴滴答答的响着,香槟杯壁的寒意,渗进韩安瑞的指骨,却压不住胸腔里那团火。他指尖冰凉,缓缓摩挲着香槟杯脚,脸上不见半分愠怒,反而唇角勾起一丝近乎狂热的、扭曲的欣赏。

  “Shirley……”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空气能听见,“你终于撕掉了伪装,学会了在我的棋盘上搏杀。呵呵,有点意思,这才配做我的对手嘛。”

  他隐在二楼的帷幕之后,像一尊被钉在阴影里的雕像。他仰头,将杯中的酒液抿进薄唇,如同品尝为她精心酿造的、混合着愤怒与极致兴奋的毒酒。

  “呵呵,猫鼠游戏玩腻了。现在,让我们开始真正的……困兽之斗。”

  楼下展厅,灯火辉煌,人声如潮水般包裹着那个身影——Shirley。

  水晶吊灯将空旷的大堂照得如同审讯室。Shirley独立中央,脚下是刚刚被她用数据和逻辑彻底粉碎的、关于“水龙头”的谎言。直播镜头虽已关闭,但空气中弥漫的震惊与审视,比聚光灯更灼人。

  这是一场漂亮的公开反击,一次对他韩安瑞权威的正面挑战。

  她赢了。

  人群涌了上来,或是夹杂着虚假的笑容、或是藏着真心的探寻,像是一些铁屑,朝着她这个磁铁谨慎的围了过来。她朝着人群点了点头,选中几个三三两两的人随意的寒暄。

  光线勾勒着她的侧脸,嘴角牵起一抹极淡、却极具穿透力的笑意。就是这一下!韩安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缩。

  回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炸开:那是飘着太阳雨的一个午后,用完午餐,他陪着她逛商场——以同事的名义。

  来到一处服装店,试衣间走出来的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随手在旁边拿过一定宽沿的帽子,帽子有很多欧式的花边和飘带,韩安瑞记得很清楚,戴上的时候她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他心知肚明。蒋思顿对她的服饰有很多的评论和规范,在公司里形成了一股挟制她自由着装的舆论风气,无形但是都能感知到这种存在。

  像这样符合她审美又自由有生命力的服饰表达,反衬出蒋思顿和朱小姐们拘谨而又收缩的土气风格,这要是被他们看到,指不定细细碎碎捂着嘴怎么暗地嘲讽。

  韩安瑞倒是没所谓,他出生艺术世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审美感觉都不容置喙,虽然他从来低调示人,把自己隐藏地很深,以他的教养,他看到白芷对自己审美的坚持以及周边嫉妒的嘲讽表面不会轻易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内心深处时常觉得有趣,如果有人实在怼到他面前,他也只会高情商的附和两句,显得自己没那么跟周围格格不入。

  只见白芷短暂停顿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把这顶欧式帽子戴在头上,还认真的在下巴上打了个蝴蝶结。

  在那一瞬间,韩安瑞有点出神。

  这种不经意的露出的反抗意识常常像根绵软的针,戳得他心里痒痒的,发呆一样的看着她整理飘带,但脚下不自觉的靠近,他想看看镜子里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的心事,隐秘而又胆怯,他想静悄悄地,在不经意之间,自然而然的跟她在某种程度上镜子里短暂“同框”……

  阳光透过灰尘,空气里是松节油和她的发香。刚才餐桌上苹果的酸涩滋味,仿佛还留在舌尖……

  “how do I look?”

  当他还悄悄在镜子里找自己的身影和角度时,随着一阵细细的带着阳光丝线的旋风,白芷捏着裙摆转了一圈,转向他的时候停下来,繁复的帽檐差点戳到他的鼻尖,使得他不由的后仰了半步,还没站定,就看到帽檐下漏出的一双小鹿一样的亮晶晶的大眼睛。

  一种他曾无比熟悉的、近乎固执的倔强的真诚在她眼中闪烁。

  就是这抹光,像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他层层包裹的铠甲,扎进灵魂最深处的某个柔软的地方。

  不!停下!

  脑中有个开关“咔哒”一声扳回。冰冷的程序开始覆盖这该死的柔软。

  韩安瑞一怔,瞬间从回忆中闪回,他不再是那个多年前暗戳戳羞赧的想要和她在镜子里短暂“同框”的阳光少年,现实向潮水一样的涌入他的脑海,他现在是西装革履手持香槟,却躲在天鹅绒帷幕后面从二楼俯视观察她的——成年人。

  胃里一阵翻搅。是恨。尖锐、酸涩,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他几乎能尝到喉咙里的铁锈味——那是他早已麻木的神经,被这幕场景灼伤后发出的焦糊气息。

  有意思的是,正在这个时候,楼下的Shirley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二楼这片巨大的玻璃幕墙和天鹅绒帷幕。

  尽管知道她绝无可能看见自己,韩安瑞的心脏还是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真的一点都没变……”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带着令他恐慌的温柔。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的光,依然清澈、固执,仿佛能照见他灵魂里最后一点不愿示人的角落。

  下意识地,他退后半步,彻底融入阴影。嘴角扯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弧度。因为他竟可耻地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她的目光能穿透这层障碍,落在他身上,哪怕只有一瞬。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和愤怒。他恨她的“不变”,因为这反衬出他酸涩,他甚至都感觉到脸上有一丝冰凉,下意识的用袖口去蹭,却发现名贵的羊毛料西装的袖口上,竟然有丝亮晶晶的痕迹。

  “她怎么敢……”一个声音在他脑内尖啸,“怎么敢在我已经……崩塌之后,还活得这么……干净!”

  他恨她依然能如此坦荡地站在光下,而他却只能藏身阴影。

  当初他只祈愿在阳光下能够在那面镜子里短暂“同框”,就像是一副带着画框的画一样,可是现如今,他甚至都不敢能够和她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不!停下!

  “清醒点!那都是弱者自我感动的幻觉。”一个他日夜聆听、早已内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冰冷如手术刀。“她现在的从容,正证明你当初的选择多么正确。真正的强大,是摒弃这些无用的累赘。”

  “你竟然可以想要奋力脱离我…而我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几乎与这柔情同步,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像毒蛇般缠紧了他的心脏,“看看她,没有你,她不是活得更好?这本身就是一种背叛!”系统内化的声音如同警报般尖啸:“危险!这种软弱会毁了你的一切!”

  对,背叛!恨意找到了更合理的燃料,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摧毁这份刺眼的“完好无损”,才能证明自己走上这条路是值得的。

  他猛地闭眼,试图驱散那该死的幻象和心软。再睁眼时,他强迫自己用“他们”教导他的眼光去审视她——“看,她那所谓的‘纯粹’,不过是天真和不识时务。没有我们的规则和资源,她什么都不是。她现在的从容,恰恰证明你当初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需要一场“献祭”,用她的狼狈,来巩固自己摇摇欲坠的信仰。

  韩安瑞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些年来,也经历了不少女人,蒋思顿为了讨好他,按照他的喜好,恨不得量身定制了许多女人,各种见缝插针的塞给他。

  甚至按照白芷的身型气质,找来了朱炽韵,在蒋思顿眼里认为可是说是2.0版本的年轻版本的白芷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韩安瑞的心里,似乎始终都有一个说不上来的空洞,风一吹就割的隐隐的疼。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那个多年前的身影,他想不到竟然在内心再次掀起了一场风暴。

  别怪我,白芷。他在心里默念,如同完成一场黑暗的仪式。“我们之间,总得有一个彻底烂掉。那个人,绝不能是我。”

  他几乎是粗暴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扭曲的半张脸。拨通一个号码,声音沙哑、冷硬,与刚才内心山崩地裂的男人判若两人:

  “是我。给白芷小姐的‘礼物’,可以送过去了。”他顿了顿,目光死死锁住楼下那个身影,补充道,“做得干净点,但要让她……终身难忘。”

  “做得…干净点…?”电话那头也都是人精,似乎在揣摩这句话背后最深刻的含义。

  “真是越来越…”他有点气急败坏,喉咙发涩,“跟我这么久,还不懂啊?!”

  “嗯嗯,少爷,懂的,我懂…“

  他顿了顿,冷静下来,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挣扎:

  “别…别太伤到她。”

  这最后六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愣住了。电话那头也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简短的“明白”。

  挂断电话,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像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底。

  他颓然退入更深的黑暗,像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那份“别伤到她”的指令,是他唯一残存的、笨拙而扭曲的守护。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下一次,他灵魂的凌迟仍将继续。

  .

  这是一场漂亮的公开反击。

  她赢了。

  她知道。

  胜利的滋味,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知道,这并非终结,而是彻底激怒那头巨兽的号角。

  二楼阴影处,不是是否是错觉,天鹅绒帷幕微动,她在应付现场的记者和观众的同时,视线无意扫过,呼吸平稳神色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微疲倦。

  过了一会儿,脚掌微酸,于是,她趁人不注意,来到旁边贵宾席的座位上,掖了掖裙角坐下。

  好长时间不见Neil了,他去哪儿了?

  Shirley刚掏出手机,打算跟他联系,此时,随着一阵大牌香水味道,身边应该是坐下了一个身影,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小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