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谎言之眼-《蓝蝶茶殇:死神在人间的八种形态》

  她回过头来用左眼看向自己的双手,看向皮肤上那些蠕动的黑色文字。

  她现在用这只“真实”的眼睛,看着这些“谎言”的载体。

  一个荒谬的念头升起,如果记录即是篡改,那么,主动记录“篡改”本身,会怎样?

  她抬起颤抖的、布满文字的右手,用食指的指尖,沾上不知何时从右眼裂隙中渗出的、暗红色的黏土碎屑。

  她开始在旁边冰冷的地面上书写。

  不是古代文字,是她自己的语言,记录她刚刚理解的“真相”,记录“记录即篡改”这一行为。

  她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对“篡改”本身的记录。

  艾丽莎的指尖在地面上摩擦。

  暗红色的黏土碎屑混杂着皮肤被磨破的血丝,构成歪斜的字迹。

  “记录即篡改。”

  她写下这五个字,用现代语言。

  皮肤上的黑色符号剧烈地扭动起来,像被灼烧的虫子。剧痛升级,但她无视了。

  右眼的陶土珠子传来一阵更深沉的冰冷,仿佛在抗拒。

  “执笔之手必沾谎言。”

  她写下第二句。

  “嗡——”

  整个墓室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墙壁上的磷光瞬间暗了下去。

  空中飞舞的金色符号像是失去了方向,乱撞成一团。

  每一个字写下,她皮肤上的符号就暗淡一分,而地面上的字迹,却闪烁着不稳定的、灰黄的光。

  维克多停止了记录,他第一次站直了身体,紧紧盯着艾丽莎和她写下的字。

  “你在做什么,博士?”他的声音里带着真正的疑问,甚至是一丝警惕。

  艾丽莎没有回答。

  她继续写。

  用黏土死神的“材料”,记录死神的“本质”。

  她在用自己的“罪”,书写“原罪”。

  沙漏中的一粒砂,试图理解并写下沙漏本身的规则。

  这是反抗吗?

  还是更深层次的坠落?

  她不知道。

  她只是写。

  右眼的陶土珠子,似乎……转动了一下。

  维克多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停下!你在干扰结构的稳定!”

  马克西姆虽然不明所以,但他看到了维克多的紧张。

  他立刻横跨一步,拦在维克多和艾丽莎之间。尽管他手里没有武器,但姿态决绝。

  “让她做完。”马克西姆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星纹教会的守卫们举棋不定,看着维克多。

  维克多脸色阴沉,却没有再上前。

  他死死盯着艾丽莎和她写下的字,像是在观察一场极其危险的实验。

  艾丽莎感觉到了变化。

  她皮肤上的痛楚在减弱,但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剥离感在加剧。

  仿佛她正在将自己的一部分,连同那些诅咒文字,一起剥离出去,注入到地面的字迹里。

  她抬起手指,准备写下第三句。

  “目光所及,皆为虚妄。”

  就在笔划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从她的右眼传来。

  她右眼那灰黄色的、磨砂玻璃般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裂痕贯穿了那颗陶土珠子。

  透过裂痕,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再是墓室的景象。

  是流动的、混乱的、无数破碎的画面与符号;

  是这座倒金字塔结构底层流淌的“能量”;

  是那些被汲取的记忆和生命构成的洪流。

  她的“谎言”之眼,因为记录“真实”的悖论行为,裂开了一道缝隙,让她窥见了沙漏内部的“沙粒”本身。

  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整个颅骨都要被撕开。

  但她笑了。

  用嘶哑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念出了最后一句话,同时用手指狠狠地将它刻在地上:

  “故自文字诞生之初……”

  她顿了顿,用尽最后的力气,完成了最终的审判。

  “……所有史官皆为罪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

  “嘭!”

  她右眼的陶土眼球,彻底碎裂了。

  没有鲜血,只有灰黄色的粉尘爆开,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右眼眶,变成了一个空洞。

  但在那空洞深处,一点微弱、稳定、纯净的白色光芒,亮了起来。

  那不是物理的光。是精神层面的光。

  是她在彻底接纳“原罪”,并以自身为代价将其“记录”下来后,于虚无中点燃的一点“真实”的火种。

  她失去了记录“真实”的窗口(右眼)。

  却换来了一个看穿“谎言”本质的……空洞。

  地面上的字迹发出了灼热的白光,然后迅速暗淡,固化,仿佛烧熔后又冷却的琉璃。

  整个倒金字塔的震动停止了。

  那些混乱飞舞的金色符号,如同被抽走了力量,纷纷扬扬地坠落、消散。

  墓室中央,那团不断生长的泥板书胚胎,表面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生长的速度减缓了。

  维克多看着艾丽莎空洞的右眼和地面上固化的字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情。

  “你……你强行植入了悖论……污染了核心指令……”

  艾丽莎缓缓抬起头,用仅剩的左眼看向维克多,看向马克西姆,看向所有人。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现在……”

  “我们来看看。”

  “这个沙漏,能不能消化它自己的‘原罪’。”

  就在艾丽莎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墓室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继续崩溃,反而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静止。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地面那些固化的琉璃字迹,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扭曲、荡漾。

  “消化?”维克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情绪,既有恐惧,也有某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不,博士。它不是在消化……它是在‘学习’。”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上那些由艾丽莎书写、已经固化的字迹——

  “记录即篡改”、“执笔之手必沾谎言”、“目光所及,皆为虚妄”、“故自文字诞生之初,所有史官皆为罪人”——

  如同被无形的刻刀重新雕琢,笔画拆解、重组,竟在所有人眼前,扭曲变成了另一段文字。

  一段用同样材质、却散发着不祥黑光的古老楔形文字。

  这段新文字的含义,如同冰冷的毒液,直接注入艾丽莎的脑海:

  “悖论已被记录。规则已更新。”

  “认知即污染。凡理解此条者,皆为传播源。”

  “隔离协议,启动。”

  “不……”艾丽莎仅存的左眼瞳孔骤缩,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以为自己是在用“原罪”污染系统,却没想到这个系统本身就是一个以“记录”和“篡改”为食的怪物。

  它吞噬了她的悖论,并将其瞬间整合,形成了更残酷、更绝望的新规则!

  “嗡————”

  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共鸣声从脚下传来,不再是低沉的警告,而是某种庞大机器被彻底激活的轰鸣。

  墓室中央,那表面出现裂纹的泥板书胚胎非但没有停止生长,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变形,如同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它不再仅仅是泥板,表面开始浮现出金属的光泽和类似电路的纹路。

  更可怕的变化发生在幸存者之间。

  “啊!”一名之前离艾丽莎较近、勉强保住部分记忆的队员突然抱住头颅惨叫起来。

  他的眼球疯狂转动,瞳孔深处开始浮现出与艾丽莎皮肤上相似的、蠕动的黑色文字碎片。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另一个眼神尚且清明的同伴,脸上露出极度恐惧和完全陌生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携带致命病毒的怪物。

  “别过来!你的思想……你的思想在污染我!”

  他嘶吼着,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工具,对准了曾经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