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樱雪之后-《蓝蝶茶殇:死神在人间的八种形态》

  石板缝里长着几丛浅绿的苔藓,沾着傍晚的露水,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沃克还坐在那张木质长椅上,左胸别着的铜钟齿轮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淡银色。

  原本深褐色的锈迹在月色里变得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尖锐的金属冷意。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脚边的伊丽莎白,眼神里是老年人特有的温和,像在注视着一段被时光温柔包裹的记忆。

  伊丽莎白蹲在沃克脚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片刚落地的樱花花瓣。

  花瓣还带着树的温度,边缘没有一丝破损,她用指尖轻轻捏着花瓣的两端,慢慢夹进自己随身携带的绘本里。

  绘本的封面是她昨天在病房里画的,用的是彩色铅笔:

  一棵枝繁叶茂的巨大樱花树,粉色的花瓣铺满枝头,树下站着三个手牵手的人影。

  左边是穿着白大褂的杰克,中间是扎着马尾的她,右边则是一个空白的轮廓。

  轮廓下方用铅笔淡淡标着“爷爷”两个字,笔画稚嫩,却透着认真。

  “沃克爷爷,你看杰克画的樱花树,”

  伊丽莎白把绘本举到沃克面前,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骄傲。

  “等爷爷的样子画好了,杰克们就能一起在树下拍照啦。”

  沃克低头看着绘本,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淡的笑,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沉重,只剩下释然的轻松。

  杰克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的互动,掌心那朵从机芯里带出来的樱花花瓣轻轻颤动了一下。

  晚风拂过,带来樱花的清香,混着医院草坪里青草的味道,那是一种属于“日常”的气息。

  没有消毒水的刺鼻,没有齿轮的金属味,只有夏夜该有的柔软与安宁。

  风从樱花树梢滑下来,带着七月盛夏该有的热度,吹在皮肤上,暖洋洋的。

  之前被零号齿轮暂停的蝉鸣,像是被谁悄悄按了播放键,突然在树梢间炸开。

  此起彼伏的“知了”声,把夜晚的热闹重新拉了回来。

  沃克抬手拍了拍长椅的另一侧,示意杰克坐下。

  杰克走过去,刚接触到长椅的木板,就感受到一阵冰凉。

  却不是金属的冷硬,而是木头经过日晒雨淋后,沉淀下来的温润凉意,掌心贴在上面,很舒服。

  沃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棕色的小布袋,布袋的布料是粗麻布,边缘缝着一圈白色的棉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把布袋口朝下,轻轻一抖,47粒微型齿轮从里面滚出来,落在杰克的掌心。

  每一粒齿轮都只有米粒大小,铜色的表面泛着柔和的光,齿牙的纹路却依旧清晰,能看出是精心打磨过的。

  “留着吧。”

  沃克的声音很轻,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格外清晰。

  “它们不会再转了,里面的‘疼痛’早就被送走了,但能提醒你们,疼痛曾经真真切切地来过,也被你们好好地告别过。”

  杰克摊开掌心,看着那些微型齿轮。

  它们轻得像雪,放在手心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意义。

  那是47段被铭记、被安放的疼痛记忆。

  杰克轻轻握紧手,齿轮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樱花花瓣落在纸上的声音。

  伊丽莎白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杰克掌心里的齿轮:

  “爸爸,这些小齿轮好可爱呀,我们可以把它们串成手链吗?”

  杰克点点头,笑着说:“当然可以,等明天出院了,我们就去买绳子,把它们串起来,戴在手上。”

  伊丽莎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

  急诊楼的自动门“叮”地响了一声,缓缓开合。

  一名护士推着药车从里面走出来,药车的轮子碾过青石板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那声音平稳而规律,和当年在威斯特法伦洞穴里,焚化炉滑道那种刺耳的“吱呀”声截然不同,没有一丝让人不安的气息。

  护士推着车经过他们身边时,朝他们温和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扫过沃克胸前的铜钟齿轮,神情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仿佛那只是一枚普通的纪念章,而非曾经吞噬过47条生命的疼痛装置。

  她的眼神里只有职业性的温柔,像对待每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

  杰克正想和护士道谢,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艾玛。她已经脱下了白天的白大褂,换上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子的领口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色樱花,很素雅。

  她手里提着一只银色的保温桶,桶身还带着淡淡的凉意,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给你们带了绿豆汤。”

  艾玛走到杰克身边,冲杰克笑了笑,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今天天气热,喝点降暑。”

  她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白色的蒸汽立刻冒出来,带着绿豆的清香。

  蒸汽里,47片微型的樱花瓣轻轻浮起,像给翠绿的汤面撒了一层淡粉色的雪,好看得让人舍不得动勺子。

  “艾玛阿姨,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呀?”

  伊丽莎白仰起头,看着艾玛。艾玛蹲下身,摸了摸伊丽莎白的头,笑着说:

  “我刚才去病房找你们,护士说你们来中庭了,就赶紧把汤端过来了。快尝尝,看好不好喝。”

  杰克拿起保温桶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绿豆汤。

  汤的温度刚刚好,不烫嘴,绿豆煮得很软烂,入口即化,甜味也很淡,带着自然的清香。

  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传来一阵清凉,之前因为紧张而有些燥热的身体,瞬间舒服了不少。

  伊丽莎白从沃克脚边站起来,把手里的绘本递了过去。

  绘本的封面因为刚才的触碰,沾了一点樱花粉,伊丽莎白用指尖轻轻擦掉,才小心翼翼地交到沃克手里。

  沃克接过绘本,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上那个空白的“爷爷”轮廓。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皱纹,却动作轻柔,像是在触摸一段易碎的、未完成的记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那是对祖父的,也是对所有被疼痛折磨过的人的。

  “沃克爷爷,可以帮我画完吗?”

  伊丽莎白拉了拉沃克的袖口,声音软软的。“我只见过爷爷的照片,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你一定记得,对不对?”

  沃克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

  铅笔的笔身很特别,是用一枚小小的铜钟齿轮削成的,铜色的表面还能看到齿轮的齿牙痕迹。

  笔芯却不是普通的石墨芯,而是浅棕色的樱花木芯,削得很尖,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木质光泽。

  他翻开绘本,让封面平放在膝盖上,然后握着铅笔,开始一笔一笔地描出祖父的五官。

  先画鹰钩鼻,线条锐利却不突兀;再画薄嘴唇,嘴角微微向下,带着一丝严肃;最后在右颊画了一道浅浅的疤。

  那是祖父年轻时在战场上留下的,杰克在他的旧照片里见过。

  每一笔都很缓慢,很认真,像是在还原一段被时光模糊的记忆。

  伊丽莎白凑在旁边,睁大眼睛看着,时不时小声说:

  “爷爷的眼睛应该再圆一点”“爷爷的头发是黑色的,不是灰色的”。

  沃克耐心地听着,按照伊丽莎白的说法,一点点修改,直到最后一笔落下。

  祖父的轮廓终于完整了,不再是之前的空白。

  就在最后一笔停住的瞬间,绘本上的祖父轮廓突然泛起淡金色的光,像被点亮的灯。

  光晕越来越亮,最后凝成了祖父的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