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布偶诞生-《被休后,清白人间味》

  土屋依旧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浆洗布匹残留的淡淡碱味、草木灰的烟火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安儿的高热如同跗骨之蛆,在几副最劣等的汤药压制下,依旧在低烧的泥潭中反复挣扎。那十八枚铜钱,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一枚一枚,在药罐的煎熬中化为乌有,只剩下掌心空荡荡的冰冷和更深沉的焦虑。

  沈微婉佝偻在冰冷的炕沿,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指,正笨拙地捏着那枚生锈的粗铁针,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针一线,极其缓慢地缝补着一块浆洗得发硬、边缘毛糙的葛布。针脚歪斜粗疏,如同在粗粝的画布上刻下痛苦的印记。安儿蜷缩在破被里,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身上那件由无数补丁拼凑、摸上去如同砂纸的“百家衣”,摩擦着他滚烫娇嫩的皮肤,带来细微的不适,让他即使在昏睡中也蹙着眉头,发出模糊的呻吟。

  每一次针尖艰难地刺透硬布,都牵动着她断裂的肋骨,带来沉闷的钝痛。指尖被冻疮裂口和针眼反复折磨,渗出的血珠早已干涸,留下暗褐色的斑点,混着布料的灰败。

  缝补……只能换取最微薄的铜板,如同杯水车薪。看着安儿病中依旧痛苦蹙起的小眉头,沈微婉枯槁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光有补丁……不够。

  安儿需要一点……亮色?一点……柔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星,在她被生存重压几乎碾碎的心田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她停下手中的针线,布满血丝的眼眸无意识地扫过炕角那个小小的、同样用破布缝制的口袋——那是她存放“珍宝”的地方。

  她挣扎着挪过去,枯瘦的手指解开袋口束紧的草绳。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小堆颜色各异、同样浆洗得发硬、但相对“鲜亮”些的碎布头。

  一块靛蓝染得深浅不一的粗麻布碎片,只有巴掌大,边缘磨损,但颜色在灰败的土屋里,竟显出一种如同阴霾天空缝隙中透出的、异常珍贵的晴朗。

  一块褪色成浅粉的细棉布,更小,像是从某件女童旧衣上撕下的残骸,带着点模糊不清的、早已褪色的绣花痕迹。

  几块更小的、颜色驳杂的碎布:暗红、土黄、墨绿……都是她从那堆破烂中精挑细选、反复拆洗后,勉强保留下来的一点点“色彩”。

  这些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散落在贫瘠土壤上的、倔强盛开的小野花。

  布偶……

  幼时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涌来。邻家阿姐出嫁前,似乎曾用碎布头给她缝过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布鸡?针脚细密,塞着柔软的旧棉絮,摸上去暖暖的,软软的……那是她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带着温度和色彩的记忆。

  一个大胆的、近乎奢侈的念头,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所有的思绪——给安儿缝个布偶!一个软的、暖的、有点颜色的东西!或许……或许做得好,也能换钱?

  她被这个念头激得浑身一颤!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名为“生路”的微光,骤然跳跃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对“美好”的渴望!

  就做……老虎?

  安儿在昏沉中,似乎嘟囔过一句模糊不清的“大虫”?

  她不再犹豫。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重,从那堆“彩布”中,挑出了那块巴掌大的靛蓝粗麻布——这是最大、颜色最“正”的一块,做身体。又挑出那块浅粉的细棉布碎片,做肚皮?耳朵?她完全不知道老虎该是什么样子,只能凭着模糊的、早已褪色的童年印象和此刻汹涌的冲动去摸索。

  没有样子,没有图样。

  只有一颗被苦难磨砺得无比坚硬、此刻却为儿子渴望“柔软”的心。

  她盘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将那枚生锈的针在粗糙的衣襟上蹭了蹭。昏暗的光线下,她拿起靛蓝粗麻布,枯瘦的手指笨拙地尝试着对折。布料浆洗后硬挺,边缘毛糙,不听使唤。她试图剪裁?没有剪刀!只有那把豁了口的、锈迹斑斑的柴刀!

  她拿起柴刀,冰冷的铁锈味钻入鼻腔。刀口钝得如同顽石。她将靛蓝布铺在冰冷的泥地上,用尽力气,将沉重的刀背压向布边!

  “嗤啦——!”

  沉闷滞涩的撕裂声!布料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歪歪扭扭的口子!边缘如同狗啃!

  不行!

  太丑了!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袭来。她看着那块被撕裂的布,再看看自己因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的虎口,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不再追求形状!就照着撕开的口子缝!她拿起针,捻着灰扑扑的麻线。针尖对准靛蓝布撕裂的边缘,用力刺下!

  “噗!”

  针尖艰难穿透硬布!

  她拉扯着麻线,将两块靛蓝布歪歪扭扭地缝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极其粗糙、形状怪异、针脚粗大如同蜈蚣的长条布口袋——这就算是身体了?

  接着是肚皮。她拿起那块浅粉的细棉布碎片,比划着。太小了,根本盖不住那“身体”的“肚子”。她只能将它剪裁(撕)成更小的两块,歪歪扭扭地缝在靛蓝布口袋相对平整的一面上。粉色的布块皱巴巴地贴在靛蓝上,颜色突兀,针脚更是惨不忍睹。

  然后是耳朵?她挑了两块最小的暗红色碎布头,剪成两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更像被啃过的树叶子),用更加粗疏的针脚,缝在“脑袋”顶端的两个尖角上。

  尾巴?她找不到合适的布条。目光扫过,落在昨日拆下的、最灰败的一根麻线上。她捻起它,捻成稍粗的一股,极其潦草地缝在“屁股”后面。

  四肢?她放弃了。布料不够,力气也不够。

  一个怪异的、靛蓝身体、粉色肚皮、暗红三角耳朵、灰麻线尾巴的“东西”,歪歪扭扭地躺在她布满血污和裂口的掌心。它粗糙、僵硬、针脚丑陋外翻,颜色搭配得如同打翻了染缸,毫无老虎的威猛,更像一个被随意揉捏、饱受蹂躏的布疙瘩。

  这……就是老虎?

  沈微婉看着掌心的“怪物”,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茫然和巨大的失落。它太丑了。太粗糙了。谁会要?安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