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村邻同困-《被休后,清白人间味》

  冰冷的泥水没至胸口,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巨石,碾过断裂的肋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出骨头摩擦般的剧痛。沈微婉枯槁的头颅无力地垂着,沾满厚重泥浆的乱发紧贴在煞白的脸颊上,刺骨的寒意早已浸透骨髓。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烬中,只剩下门口那个在风雨中无声哭喊、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安儿……

  这无声的呼唤如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冰冷的绝望深渊里,微弱地、徒劳地挣扎着。

  就在那点火星即将彻底熄灭,沉重的泥沼即将吞噬最后一丝意识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湍急的暗流再次从侧方涌来!

  “哗啦!”

  浑浊的泥水猛地冲击在她早已麻木的腰背上!巨大的力量将她深陷泥沼、失去平衡的身体猛地一推!

  “呃!”

  一声闷哼!枯槁的身体在泥水中剧烈地摇晃、翻滚!

  本能地,在那股推力的作用下,她仅存的左臂和腰腹爆发出残存的本能力量,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在粘稠冰冷的泥沼中扒拉、蹬踹!

  冰冷的泥水呛入口鼻,带来新一轮窒息般的灼痛和呛咳!断裂的肋骨处痛楚如同钢针贯穿!但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守护安儿那一点近乎执念的念头,驱使着这具残破的躯体爆发出最后一丝挣扎!

  混乱中,她的脚似乎蹬到了一块半埋在泥浆里的硬物!

  也许是石头,也许是腐朽的树根!

  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着力点,她枯槁的身体在泥沼中猛地向前一挣!

  “噗嗤!”

  身体带着大团粘稠的泥浆,沉重地、极其狼狈地扑倒在一片相对浅水、靠近自家田埂边缘的泥泞里!冰冷的泥水只淹到她的腰部。

  “咳!咳咳咳——!”

  她趴在冰冷粘稠的泥地上,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泥腥味和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的脊背。

  力气彻底耗尽了。

  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模糊,被泥水和雨水糊住,只能看到眼前翻滚的、浑浊的泥浆。

  “娘……”安儿那细弱蚊蚋、带着巨大恐惧的哭喊,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幕,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沾满厚重泥浆的头颅。枯槁的手臂颤抖着支撑起上半身,试图看清方向,看清那个小小的身影。

  视线艰难地穿透厚重迷蒙的雨帘,首先看到的依旧是屋门口那个扒着门框、在风雨中颤抖的小点。

  然后……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滞,移开了。

  移向了自家这片翻滚泽国的边缘。

  移向了破瓦村这片低洼贫瘠的土地。

  这一望——

  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窝骤然收缩!

  死寂的灰烬之下,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刺了一下!

  不止是她!

  不止是她这片被淹没的菜地!

  如同被这滔天的洪水撕开了蒙蔽的幕布,她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这片土地上,与她同陷泥沼的苦难!

  就在她家田埂东边不远处,隔着一条几乎被洪水淹没的狭窄土路——

  是老杨头那两分薄地!

  浑浊翻滚的洪水同样淹没了那片土地!一个佝偻得如同虾米、穿着破烂蓑衣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泥水中艰难跋涉!正是老杨头!他枯瘦的手里也抓着一把锄头,同样锈迹斑斑,同样沉重无比!他正朝着自家田埂与村道交接的最低洼处,一下!一下!地挖掘着!动作迟缓而绝望!浑浊的泥水不断冲垮他刚挖出的浅坑,浑浊的浪头拍打着他单薄的身体,每一次冲击都让他摇摇欲坠!他那张被风雨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老脸上,雨水混着泥浆流淌,只剩下木然的绝望和死灰般的愁云惨淡!

  而在更远处,靠近村西头那片地势更低洼的坡地旁——

  是另一户寡妇李婶和她家那不足半亩的菜地!此刻早已是一片汪洋!李婶的身影在浑浊的洪水边缘显得更加渺小!她甚至连锄头都没有,只有一把豁口的旧铁锹!她正用那把铁锹,徒劳地、疯狂地挖掘着自家屋后墙根的泥土,试图挖出一条导流沟,将漫进屋子的积水引走!浑浊的泥水不断倒灌回她挖出的浅沟,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她单薄的脊背!她身边,一个比安儿略大些、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娃,正死死抱着母亲的腿,在齐小腿深的泥水里放声大哭!那哭声在震天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撕心裂肺!李婶布满风霜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除了绝望,只剩下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无助!

  还有!

  视线艰难地扫过更远处的坡地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是张瘸子!那个平时沉默寡言、拖着一条残腿在村里拾荒度日的鳏夫!他赖以活命的那片种着几畦萝卜、几垄青菜的巴掌大的坡地,此刻也正被从高处冲刷下来的泥水无情地吞噬!浑浊的泥浆已经没过了菜畦!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试图搬动几块石头,徒劳地堵在坡地边缘,试图阻挡洪水的侵袭!浑浊的泥水不断从他堆砌的石头缝隙里涌出,将他那点可怜的“收成”彻底淹没!他沾满泥浆的脸上,只有一片麻木的灰败!

  不是一家!

  不是她沈微婉一家在绝望中徒劳挣扎!

  破瓦村这片低洼的“锅底”,在铅灰色厚重雨幕的笼罩下,在滔天洪水的肆虐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祭坛!

  浑浊翻滚的洪水,如同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一块又一块贫瘠的田地!摧毁着一点又一点微薄的希望!

  那些在冰冷泥水中挣扎、挖掘、堵漏的身影,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株株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枯草!每一个佝偻的脊背,每一张布满泥浆雨水的绝望脸庞,每一次徒劳的举起锄头或铁锹,都无声地诉说着相同的苦难!

  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瘟疫,弥漫在这片被洪水围困的土地上!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僵在冰冷的泥泞中,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阵阵闷痛,右腿麻木得毫无知觉。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烬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震撼!

  她不是唯一被命运扼住喉咙的蝼蚁。

  这滔天的洪水之下,是无数和她一样,在泥沼中挣扎求存、却又被轻易碾碎希望的卑微生命!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比刚才更深沉!更冰冷!

  然而。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群体绝望之中。

  就在她枯槁的目光扫过老杨头绝望挖掘的身影,扫过李婶徒劳堵漏的佝偻脊背,扫过张瘸子麻木堆砌石头的灰败脸孔时……

  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片冰冷的灰烬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

  不是希望。

  不是温暖。

  是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

  如同无形的绳索,将这片土地上所有在冰冷泥水中挣扎的身影,无声地捆绑在一起。

  共同的绝望。

  共同的卑微。

  共同面对这狂暴天威的无力。

  她枯槁沾满泥浆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只有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顺着她煞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进身下翻滚的浑浊泥水之中。

  她依旧深陷泥潭。

  力气耗尽。

  希望渺茫。

  但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那点微弱的涟漪,却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悄然扩散开去,映照出周围同样在泥水中沉浮挣扎的、绝望的身影。

  冰冷的铅灰色雨幕下,浑浊翻滚的洪水之中,数道渺小、佝偻、徒劳挣扎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苦难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