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血书惊风雨-《雪月大明》

  第七十七章 血书惊风雨

  仰贤亭内,空气骤然凝固如冰。颜真卿那如电的目光死死锁住赵五,仿佛要将他灵魂洞穿。久经沙场、历尽风波的重臣威压,绝非寻常,足以令心虚者肝胆俱裂。

  赵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或退缩,都将万劫不复。他非但没有畏惧低头,反而猛地抬起头,迎向颜真卿的目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颜公息怒!晚生绝非奸佞之徒!晚生此来,实因身负血海深冤,更携关乎国本、牵连忠良之惊天秘辛!此事关乎已故司业苏公瞻之清白,关乎潼关永丰仓之巨案,更关乎…更关乎东宫储君之安危!非颜公这等忠直柱国之臣,晚生不敢言,亦无处言!”他语速极快,字字如锤,砸在寂静的庭院中。

  “苏瞻?永丰仓?东宫?”颜真卿瞳孔骤然收缩,向前踏进一步,绯袍无风自动,“说清楚!”

  赵五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苏瞻的青铜私印,双手奉上:“此乃苏司业信物!苏公身陷御史台狱,蒙不白之冤!临终前…嘱其女琬琬,将此物交予可信之人!”他刻意模糊了“临终”二字,以增其悲壮紧迫之感。

  颜真卿接过私印,指尖拂过那熟悉的刻痕和磨损的边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与苏瞻虽非同党,但同朝为官,皆知对方是清廉正直之士。苏瞻下狱,他早有耳闻,却未料竟至如此地步!

  “苏公…还有何嘱托?”颜真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赵五见状,知道已初步取得信任,立刻取出苏琬琬交给他的那个锦囊,从中抽出一份折叠整齐、血迹已变成暗褐色的绢帛——那是苏琬琬父亲的血书副本!

  “颜公请看!”赵五展开血书,声音哽咽,“此乃苏公于狱中,咬指泣血所书!揭露李辅国、元载等人,勾结藩镇、贪墨军资、更欲借永丰仓案,构陷忠良,动摇国本之滔天罪证!”

  颜真卿一把夺过血书,目光如炬,飞速浏览。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铁青,持绢的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血书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绢背,详细记录了李辅国、元载如何通过漕运网络暗中输送利益、如何与史思明叛军进行秘密交易、又如何策划利用永丰仓亏空案将矛头指向太子及一众清流官员的阴谋!

  “逆贼!安敢如此!”颜真卿猛地一拍亭柱,发出沉闷巨响,须发皆张,怒不可遏,“构陷储君,戕害忠良,此乃祸国之举!此血书…当真?!”

  “千真万确!”赵五斩钉截铁道,“晚生原在永丰仓为役,无意中窥破其账目勾当,遭其追杀灭口!幸得元…幸得有心人暗中相助,才携此证据逃出潼关!潼关行辕之内,崔器、元载正伪造证据,欲将污水泼向李邕李公,乃至…乃至颜公您啊!”他适时地将元载逼迫他伪造李邕笔迹之事和盘托出,并将祸水引向所有清流。

  颜真卿闻言,眼中怒火更炽,却反而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赵五:“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账目笔迹如此精通?又为何能得苏瞻父女如此信任?”

  终于问到关键!赵五心知必须给出一个合理且能打动颜真卿的解释。他再次躬身,语气沉痛而坦诚:

  “不敢再瞒颜公!晚生…晚生本名赵五,原为冯翊县尉!”他豁出去,部分吐露真实身份,“因在冯翊试行漕运新法,触及郑家等豪强利益,遭其构陷,幸得柳玠玠(柳别驾)及其女柳蓁蓁相助,方得脱困,后于漕司效力。柳娘子…柳娘子为助我查清漕弊,于睢阳…殉国了…”他提及柳蓁蓁之死,声音哽咽,真情流露,令人动容。

  “柳玠之女?睢阳殉国?”颜真卿肃然起敬,语气缓和不少,“你…是柳别驾提拔之人?还曾推行新法?”

  “是!”赵五趁热打铁,“晚生微末之功,皆赖柳公与柳娘子信重。晚生略通算学书道,故奉命核查永丰仓账目,不想竟牵扯出如此巨案!那元载逼迫晚生伪造李邕公笔迹,晚生宁死不从,方才冒死逃出,特来投奔颜公!普天之下,唯有颜公忠义无双,不畏权奸,方能…方能挽回这天倾地陷之局!”他言辞恳切,将颜真卿捧到了救国救民的高度。

  颜真卿默然良久,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血书上,手指轻轻拂过那暗褐色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的悲愤与绝望。他一生刚正,最恨奸佞,兄长为国捐躯,自身亦屡遭排挤,对朝中黑暗早已深恶痛绝。此刻见到如此确凿的罪证,岂能无动于衷?

  “赵…赵五,”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沉重而坚定,“你所言之事,干系太大。血书罪证,虽触目惊心,然若要扳倒李辅国、元载,尚需更多实证,尤其是…他们与叛军勾结的铁证!你方才所言永丰仓账目及笔迹之事,细节如何?”

  赵五精神一振,知道颜真卿已然心动!他立刻将永丰仓账目中发现的疑点、那诡异的三瓣梅花标记、漕粮军械的异常流向、以及元载逼迫他模仿李邕笔迹伪造密文的细节,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陈述了一遍,并重点强调了那些与户部、兵部某些官员相关的线索。

  颜真卿听得极其专注,不时发问,问题皆切中要害,显是对漕运、军务极为熟悉。

  “…如此说来,元载等人之罪,确凿无疑!”颜真卿听完,一掌击在石桌上,眼中寒光凛冽,“然如今陛下深居内宫,颇信重李辅国,崔器为其爪牙,把持御史台。若贸然上奏,恐打草惊蛇,反遭其害…”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五:“你于笔迹鉴定,确有独到之处。你方才观我亭外字幅,所言不虚。近日军务倥偬,心绪不宁,笔意确有滞涩。”他竟坦然承认了赵五之前的点评,显是已将其视为可论艺之人。

  “颜公忧国忧民,字为心画,晚生妄言,惭愧。”赵五连忙道。

  “无妨。”颜真卿摆摆手,神色凝重,“当务之急,是需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尤其是李辅国、元载通敌之证!永丰仓账目虽疑点重重,然其必已做了手脚,难以作为定案铁证。苏公血书虽烈,然…恐被斥为孤证乃至攀诬。”他思路清晰,直指核心难点。

  赵五心中焦急:“难道…就奈何不了他们了吗?”

  “非也。”颜真卿眼中闪过决断之色,“元载逼迫你模仿北海(李邕)笔迹,此乃一步臭棋!北海书法,天下公认,岂是轻易可仿?其府中必有北海真迹甚多。若能找到元载暗中搜集、甚至篡改北海手书以为己用的证据,便可反证其心术不正,构陷忠良!此为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李辅国、元载与叛军勾结,必有财物往来之密道。漕运为其命脉,潼关为其咽喉。同州虽小,然毗邻潼关,更处漕渠要冲。或可…从其粮秣军资异常调动中,找到蛛丝马迹!”

  他看向赵五:“赵五,你既精于算学,又通漕务,更曾亲历永丰仓案,此事…或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赵五心中大喜,立刻躬身:“但凭颜公差遣!晚生万死不辞!”

  “好!”颜真卿颔首,“你暂且留在州衙,对外便称是本官新聘的书吏,负责整理文书档案。你需尽快从同州过往漕运文书、军资调拨记录中,查找与永丰仓、元载及可疑商号往来之异常。此事需秘密进行,绝不可泄露半分!”

  “晚生明白!”

  颜真卿沉吟片刻,又道:“至于北海(李邕)之事…本官会修书一封,你设法送往洛阳…交予一人。”他提笔迅速写下一封短信,用火漆封好,递给赵五,“洛阳白马寺旁,有一‘翰墨斋’,店主姓张,乃北海故旧,可信。你需亲往,将此信交予他,他自知该如何行事。”

  赵五接过信,心中凛然。颜真卿果然已有谋划,甚至动用了在洛阳的人脉!此行必然危险,但亦是突破口!

  “晚生即刻便去!”

  “且慢!”颜真卿叫住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铜符,“持此符,可通行同州各驿,调用快马。务必谨慎,速去速回!”

  “是!”赵五收起铜符和信,躬身告退。

  走出仰贤亭,冷风一吹,赵五才发觉自己内衣已被冷汗湿透。然而,心中却燃起熊熊火焰。终于…终于找到了可靠的盟友,看到了反击的希望!

  他不敢耽搁,依颜真卿安排,领了书吏身份,便以核查旧档为名,钻入州衙档案库房,开始疯狂翻阅同州近年的漕运、军资文书。他必须尽快找到线索!

  同时,他心中已开始谋划前往洛阳的路线。洛阳如今虽为叛军所占,局势混乱,但或许…正是这种混乱,才能浑水摸鱼,找到那一线生机!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于同州档案库中埋头苦寻之际,潼关方向,一骑快马正带着崔器的密令,飞驰入京,直扑李辅国府邸。

  (第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