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围城之困-《青符劫》

  蜀州城在惊惶中迎来了又一个清晨,然而晨光并未驱散弥漫全城的恐惧。

  官府连夜贴出的告示在城墙各处墨迹未新:即日起实行宵禁,所有纸扎铺一律歇业,凡有疑似“纸人异动”者需即刻上报。

  一队队持械官兵在街巷间穿梭巡逻,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往日的市井喧嚣。

  林晏与苏辞藏身于城西一处废弃的米仓阁楼,透过木板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从昨夜刺史府惊险脱身后,追捕的力度明显增强了数倍。

  不仅原有的官差,更多了许多面色冷峻、行动矫健的陌生面孔——显然是术士首领调来的专业人手。

  “他们在挨家挨户盘查。”林晏压低声音,看着一队官兵粗暴地敲开对面民居的门,“搜查的重点似乎是...有年轻男女同住的人家。”

  苏辞脸色微白,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被衣料紧紧遮盖的青符。

  从昨夜开始,这印记就不时传来一阵阵微弱的灼痛,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发热,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不断试探、触碰。

  更让她心慌的是,每当这时,她总能隐约感觉到另一股相似的悸动从林晏的方向传来,仿佛两道印记在无声地互相呼应,又互相警示。

  “我们的符印...”她迟疑地开口,“好像联系变得更紧密了。刚才你靠近窗口时,我感觉到它跳得很急。”

  林晏一怔,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的确,从昨夜开始,他胸口的青符也异动得越发频繁,那种灼痛感甚至干扰了他的调息。

  尤其当苏辞情绪波动或靠近时,这种感觉就尤为明显。

  他回想起昨夜在刺史府听到的“母符”、“子符”之说,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他们可能通过某种方法,在追踪我们符印的‘动静’。”林晏面色凝重,“就像猎人追踪系铃的猎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并非寻常土狗,而是那种经过特殊训练的细犬,叫声尖利,中间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类似铜盘震动的嗡嗡声。

  几个黑衣人牵着一头体型瘦削、鼻头却异常发达的异犬出现在街口。那犬并不嗅闻地面,而是不断昂头向着空气抽动鼻子,仿佛在捕捉某种无形的气味。它颈间挂着一个铜铃,那嗡嗡声正是铃铛发出。

  牵着它的术士手中托着一个罗盘状的器物,指针正微微震颤着,时不时偏向他们所在的米仓方向!

  “是‘循迹铃’和‘搜魂盘’!”林晏猛地缩回头,心脏骤沉,“他们果然有追踪符印的手段!快走!”

  两人来不及收拾,迅速从阁楼另一端的破窗翻出,落在后方狭窄的巷弄里。几乎在他们落地的同时,前门已被猛烈撞击,米仓大门被轰然撞开,官兵的呼喝声和那异犬愈发兴奋的狂吠瞬间充斥了前院。

  “这边!”苏辞拉起林晏,钻进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看似无路。

  追兵的脚步声和犬吠声迅速逼近。苏辞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忽然落在墙角几个废弃的巨大陶瓮上。她不及多想,奋力推开其中一个瓮盖,里面是半瓮陈年稻谷,散发着一股霉味。

  “进去!快!”她催促林晏。

  林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稻谷的气味或许能掩盖他们身上的气息,干扰那只异犬。他毫不犹豫地滑入瓮中,苏辞紧随其后,艰难地将瓮盖拉回大半,只留一丝缝隙透气。

  瓮内空间狭小,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如擂鼓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外面,追兵已经冲入了巷子。

  “气味到这里就浓了!”是术士的声音。

  “分头找!肯定就在附近!”官兵的头目在呼喝。

  那只异犬在巷子里焦躁地转着圈,吠叫声时而指向陶瓮,时而又被杂物的其他气味干扰,显得有些困惑。它颈间的铃铛嗡嗡作响,频率越来越高。

  瓮内,林晏和苏辞屏住呼吸。

  如此近的距离,他们身上青符的灼痛感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仿佛有两根烧红的针,分别扎在胸口和手腕,并且通过这痛处,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变得越来越清晰。

  林晏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苏辞此刻的紧张和恐惧,而苏辞则仿佛能听到林晏心中飞速思考对策时那份沉重的压力。

  “奇怪,搜魂盘的指向也有些乱了...”外面的术士似乎在查看罗盘,“这两个‘契印’的波动正在互相干扰...像是靠得太近了...”

  就在这时,林晏感到苏辞的身体猛地一僵。通过那奇异的连接,一股强烈的惊惧感传递过来。他顺着她透过缝隙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官兵正提着长矛,随意地朝着堆放的杂物堆刺探,一步步正走向他们藏身的陶瓮!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瓮内无处可躲,一旦被发现...

  千钧一发之际,街道主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和惊呼!

  “纸人!西市口又出现活纸人了!好多!”

  “快跑啊!”

  巷子里的官兵和术士们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

  “头儿!西市口告急!”

  “妈的!先过去那边!留两个人守住这巷口!”头目迅速下令。

  脚步声大部分远去,只留下两人守在巷口。瓮内的两人稍稍松了口气,但危机并未解除。那异犬似乎仍不甘心,在陶瓮附近徘徊,低吼着。

  “不能一直困在这里。”林晏用极低的气声在苏辞耳边说,“等到宵禁,搜查只会更严。”

  透过缝隙,他们看到留下的两个官兵正紧张地望向主街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打斗和术法的爆裂声。显然,突如其来的“活纸人”事件牵制了大部分力量。

  “这是个机会。”苏辞低声道,手腕上的灼痛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我知道这条巷子后面其实有一条排水沟,小时候玩捉迷藏发现的,或许能通到隔壁街。”

  两人小心翼翼地顶开瓮盖,确定巷口的守卫没有注意这边,悄无声息地爬出来。

  苏辞凭着记忆,挪开几捆朽木,果然露出一个半塌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排水口,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淤泥和污水的气味。

  没有犹豫的余地。林晏率先钻了进去,苏辞紧随其后。他们在黑暗潮湿的管道中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看到一点光亮。

  出口被几根锈蚀的铁栏挡住,但其中两根已经松动。林晏运力于掌,小心地将其掰开一个缺口。外面是一条更偏僻的后巷,堆满了垃圾,似乎暂时安全。

  然而,就在苏辞即将钻出出口时,她怀中的那本《千机奇巧》不慎滑落,掉进了浑浊的泥水里!虽然她迅速捞起,但书页已然湿透。

  更不巧的是,追捕的术士似乎并未完全放弃这片区域。远处隐约又传来了那令人心悸的铃铛嗡嗡声,并且似乎在缓慢靠近!

  “不行,书湿了太重,而且会留下水渍痕迹。”苏辞急道,迅速翻动书页,试图甩掉水分。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被污水浸湿的书页上,有一些原本看似装饰的墨线,在水的晕染下,竟然显现出隐藏的、更复杂的图案轮廓——那结构与青符的部分纹路极为相似!

  但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铃铛声越来越近。

  林晏目光扫过后巷,迅速做出决定。他拉起苏辞,将她推向一堆巨大的废弃竹篓后:“躲好,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说完,他抓起那本湿漉漉的《千机奇巧》,朝着与苏辞藏身处相反的方向,猛地冲了出去!

  “在那边!”立刻有呼喝声和犬吠声响起,追兵被成功引开。

  苏辞蜷缩在竹篓后,紧紧捂住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听到脚步声、呼喝声、犬吠声迅速远去,但手腕上的青符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灼痛——那是林晏正在全力奔跑、情绪高度紧张和危险的信号!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感,还有一种奇异的、被拉扯的感觉,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要随着那远去的灼痛而离体。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彻底远去,手腕上的灼痛也渐渐平息,转为一种微弱但持续的、证明对方尚且安全的悸动。

  夜色缓缓降临,宵禁开始了。整个蜀州城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死寂中隐藏着无尽的杀机。苏辞独自躲在冰冷的黑暗中,感受着腕间那道与她命运紧紧相连的青符传来的、来自另一个人的微弱脉动。

  她知道,林晏成功暂时脱身了,但他也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下。围捕他们的网,正在飞速收紧。

  而他们之间这种日益清晰的、无法挣脱的羁绊,究竟是福是祸?那个所谓的“同命契”,又到底是什么?

  寒夜漫漫,答案似乎也隐匿在无边的黑暗里,唯有腕间那一点青痕,灼灼如烙,提醒着她——他们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