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风是从哪边开始刮的-《李言李语》

  晨光微熹,宫道上霜露未消。

  通政使司左侍郎陈崇年踏过抄经廊的石阶时,脚下一滞——一片泛黄残纸半掩于枯叶之间,边角湿漉漉地沾着夜露。

  他弯腰拾起,目光扫过那几行字迹,脸色骤然铁青。

  “朕倦于政事……自愿退居静修殿,由皇后摄理国政……”

  笔意苍劲,竟与帝王御书有七分相似!

  他指尖发颤,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宫门,直奔几位老臣府邸。

  不到两个时辰,六位宗室元老联名上奏,请见天子,却被静修殿前冷面宦官拦下:“陛下闭关清修,不见外臣。”

  消息如野火燎原。

  勋贵私宴间,烛影摇红,密语低回。

  有人拍案而起:“妇人干政,自古亡国之兆!”有人冷笑不语,袖中却已藏了一份拓印抄本,准备送往城外军营。

  更有几位边关宿将之后,当众撕碎纸页,掷于地上,怒声喝道:“若真有此诏,我等宁可提剑入宫,也不容牝鸡司晨!”

  风起云涌,朝堂暗流汹涌。

  而这一切,都在苏识的棋盘之上。

  内政院偏殿,檀香袅袅。

  柳绿捧着一叠誊抄好的坊间流言,低声禀报:“大人,茶坊说书人已按您的意思改了话本,酒肆小二也在传‘九皇子生母被害’的事。昨夜就有百姓议论,说当年龙胎被换,是皇后为立亲子所设毒计。”

  苏识倚窗而坐,手中握着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央。

  “很好。”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人心是最难测的局,但也是最锋利的刀。朝臣怕的是权柄旁落,百姓恨的却是骨肉相残。只要让他们觉得九皇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正统二字,便不再只属于紫宸宫里的那个‘太子’。”

  她抬眼望向窗外飞过的寒鸦,眸光幽深。

  萧玦不是嫡出,生母云娘身份卑微,早年暴毙宫中,死因成谜。

  这些原本是他的软肋,如今却被她一手翻转为利器——不是他觊觎皇位,而是皇位本就该属于他;不是他在谋反,而是他在夺回被窃取的一切。

  而在这场风暴中心,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悄然转身。

  赵明凰在旧宫设斋宴那一日,天色阴沉。

  三名白发苍苍的老嬷嬷跪坐佛前,手中念珠轻捻。

  她们曾是先帝身边的近侍,知晓许多尘封旧事。

  赵明凰一身素衣,焚香叩首,泪如雨下。

  “当年……皇后以我幼子性命相胁,逼我作伪证,说亲眼见云娘偷服堕胎药……我不敢违抗,只得含泪点头……可我知道,她是清白的!她是被人用药逼产,才导致血崩而亡……”她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如今我儿病重垂危,若再不说出真相,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天地良心?”

  围观的宫婢无不动容,连皇后派来打探的眼线都险些落泪。

  可没人知道,那所谓“病重”的幼子,早已被秘密送往江南水乡调养。

  所谓的忏悔,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她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活命。

  因为她清楚,一旦皇后真正掌权,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她这个知情者。

  所以她必须先出手,把自己从“共犯”变成“揭发者”,从罪人化为义士。

  而这一切,苏识早就看透。

  “她比想象中更聪明。”萧玦站在内政院外的回廊下,玄袍猎猎,目光沉冷,“也更狠。拿亲儿子做筹码,连眼泪都能演得如此真实。”

  “乱世之中,真情是最奢侈的东西。”苏识立于门侧,淡淡道,“她不出手,就会被灭口。现在她主动掀桌,至少还能抢一个‘幡然醒悟’的名声。”

  萧玦沉默片刻,忽而问:“我要去见她。”

  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没阻拦,只轻声道:“小心些。有些人流泪时最危险,笑的时候更甚。”

  萧玦点头,转身离去。

  旧宫深处,铜镜高悬。

  赵明凰端坐妆台前,指尖蘸着胭脂,缓缓描画唇形。

  窗外风雨欲来,她却仿佛置身事外,神情安宁得近乎诡异。

  门扉轻响,萧玦步入殿中。

  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铜镜,轻轻一笑。

  “九殿下来了。”她的声音温柔,像是春夜细雨,“外面都说,这场风是你吹起来的。”

  萧玦负手而立,目光如刃:“你今日之举,救了不少人。”

  “是吗?”她终于转过头,眼尾还残留泪痕,唇角却已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可我不是帮你。”

  她凝视着他,一字一句,轻得像风拂过耳畔:

  “我是……在救我自己。”第86章 风是从哪边开始刮的(续)

  萧玦立于旧宫殿中,目光如寒潭深水,映着铜镜里那张美得近乎妖冶的脸。

  赵明凰依旧未起身,指尖缓缓抚过唇角,胭脂未干,像一抹凝固的血痕。

  “我不是帮你。”她轻声道,声音却如针尖刺破寂静,“我是……在救我自己。”

  殿外风起,吹动帘幕翻飞,仿佛有无数耳目正潜伏于暗处窥视。

  萧玦不动,只是眸底微澜——他知道,这宫里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站出来做义人。

  每一个转身,都是算计后的抉择;每一滴眼泪,都浸着利害权衡。

  而赵明凰,比他想象中更清醒,也更决绝。

  “皇后容不得知情人活着。”她终于起身,转身面向他,素衣如雪,眼底却燃着冷火,“今日她能逼我污蔑云娘偷药,明日就能让我‘暴毙’于梦中。我不揭发,就是死。可若是我主动掀开帷幕,把自己洗成‘悔悟忠良’,至少还能搏一线生机。”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金丝绣蝶的荷包,蝶翼翩跹,栩栩如生,却透着一股陈年尘封的气息。

  她将它轻轻放在案上,推至萧玦面前。

  “这里面,是当年云娘生产时,唯一活下来的稳婆姓名与住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她亲眼所见——孩子是足月顺产,母体无病,却被强行灌下催产毒药,导致血崩而亡。那一夜,皇后亲临产房,命人封锁消息,所有接生嬷嬷尽数灭口,唯她因年幼被误认为杂役婢女,藏于床底逃过一劫。”

  萧玦盯着那枚荷包,眉心微蹙。

  这不是证据,这是炸向整个皇权根基的一枚火引。

  他没有伸手去拿。

  内政院偏殿,烛火摇曳。

  苏识接过那枚荷包,指尖触及金线时,竟微微一颤。

  她不是怕,而是明白——这张牌,不能再藏了。

  她缓缓打开荷包,取出一张泛黄的绢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沈婆子,江南湖州乌陵村西槐巷。

  她闭了闭眼。

  前世她玩过太多剧情向游戏,知道最致命的不是阴谋,而是被掩盖的真相一旦以最恰当的时机公之于众。

  而现在,时机正在成型。

  “皇后以为‘凤印已启’,天下归心。”苏识低声开口,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中,“她已经在筹备三日后祭天大典,准备当着百官之面,宣读所谓‘先帝遗诏’,名正言顺摄政监国。”

  她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丝冰冷笑意:“可如果,在她高居祭台、手握天命之时,忽然走出一个能证明九皇子血脉纯正的证人呢?”

  萧玦站在窗前,玄袍猎猎,背影如刃出鞘。

  “那天命,”苏识轻问,“还会属于她吗?”

  殿内一片死寂。

  下一瞬,萧玦转身,大步离去,脚步沉稳如雷,每一步都似踏在命运的弦上。

  他没有说话,但苏识知道——他的剑,已经太久没有饮过血了。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祭天台的方向,朝阳尚未升起,但百官已在集结,礼乐将奏,万籁待寂。

  高台之上,一道华贵身影正缓缓抬手,指尖轻抚凤印副钥,唇角含笑。

  她以为,风是她吹起来的。

  却不知——

  真正的风,从来不在紫宸宫中,而在那些沉默者睁眼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