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我把“看得见的人”送去教书-《李言李语》

  太极殿的密报传到苏识手中时,天刚破晓。

  她站在明理观后山高台之上,晨雾如纱,缠绕着青瓦飞檐。

  三十名年轻人列队于广场中央,身着素色学袍,目光清明,呼吸均匀——他们已连续二十八日观看那幅壁画,未现异常,甚至在默写测试中呈现出惊人的图像复现一致性。

  “认知疫苗”的第一阶段,成功了。

  苏识指尖抚过密信边缘,眉头却未舒展。

  信上只有一句话:“苏州书院,夜梦同步,口述‘快逃’。”

  她早知道不会一帆风顺。

  这个世界上,“看见”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视觉行为。

  自从那些孩童开始集体失语、宫人无端梦魇、绣娘在锦缎上不自觉地织出扭曲的赤门图样起,她就明白——这是一场无声的认知战争。

  敌人不在宫墙之外,而在每个人的脑海中悄然扎根。

  而她选择反攻的方式,是用更精密的模因,覆盖污染源。

  柳绿的设计堪称鬼斧神工。

  那幅壁画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杀机:背景的废墟砖石排列遵循十二拍律动,与人体呼吸频率共振;执灯女子的眼眸采用多重焦点嵌套,无论从哪个角度注视,都仿佛正凝视着你;最致命的是边缘那一圈看似装饰性的藤蔓纹路——那是将新版童谣《灯照幽途》逐字拆解、音转形变后,以符箓笔法重绘而成。

  “这不是画,是咒。”柳绿曾笑着对她说,“我们把信仰炼成了武器。”

  可现在,有人听见了“咒语”之外的声音。

  苏识缓缓走下高台,风卷起她的玄色披帛。

  她召来影阁主事柳绿与禁军统帅白砚,声音冷得像霜降前的湖水:“我要知道,是谁让那幅画开口说话。”

  柳绿脸色微变:“夫人……您该不会怀疑壁画本身?”

  “我不怀疑画。”苏识停步,目光如刃,“我怀疑的是‘观看者’。三十人中,必有裂隙。”

  白砚沉声道:“是否立即召回所有外派人员?封锁传播路径?”

  “不行。”苏识摇头,“现在收网,等于承认失败。民间已有传言,说‘执灯夫人’显灵救童,若骤然叫停,只会引发更大恐慌。而且……”她顿了顿,说明梦境仍在逻辑框架内运行,甚至可能……被某种意识引导。”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寒。

  “看来,对方终于坐不住了。它察觉到了危胁,所以试图干扰我们的基因链。”

  白砚皱眉:“您的意思是,那个‘赤衣人’……已经具备主动反击的能力?”

  “不是‘具备’。”苏识望向南方天际,仿佛能穿透千里云雾,看到苏州书院那间静谧的讲堂,“它一直都在看。只是现在,它开始学会模仿了。”

  三人沉默。

  风穿过回廊,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竟与壁画背景的节奏隐隐相合。

  当晚,苏识亲赴禁庭档案阁,调取三十年内所有关于“梦兆异象”的记录。

  她发现一个惊人规律:凡是梦见赤衣人的孩童,七岁前后必定经历一次“语言剥离”——先是重复同一句话,然后彻底失声,最后在某个雨夜消失无踪。

  而这些孩子,几乎都曾在幼年接触过某位游方僧人所赠的“平安画”。

  她猛然起身,翻出影阁绘制的初版壁画草图,对比民间流传的平安画构图——

  两者的透视轴线,竟完全重叠。

  “不是巧合。”她低声自语,“它是故意让我们‘看见’它的规则,好让我们以为自己在破解它。可实际上……我们正在进入它的领域。”

  她连夜修书一封,命快马送往苏州,指令仅八字:“维持原状,录梦成册。”

  同时,她下令开启第二阶段计划:扩大“健康模因”投放范围,但不再局限于教师与禁军子弟,而是挑选一批自幼患有“夜魇症”的少年,这些人本就被视为不祥,却恰好拥有极强的梦境抗性。

  “既然它靠梦传播,那我们就造一批能在梦里行走的人。”苏识立于灯下,影子投在墙上,宛如执灯女子的轮廓,“让它看看,到底是谁,在操控这场梦。”

  七日后,苏州急报再至。

  白砚率亲卫抵达书院当日,正值月圆之夜。

  他按惯例巡查课堂,在空无一人的画室中驻足良久。

  月光斜洒,映在那幅被临摹多次的壁画上。

  他本欲离开,却忽觉眼角余光不对——

  画中女子的裙摆颜色,似乎比白日所见,深了一分。

  白砚的靴底碾碎了一地月光。

  他站在苏州书院画室中央,手指紧扣刀柄,目光死死锁住墙上那幅静默的壁画。

  月华如练,斜斜铺洒在执灯女子的裙裾上——可就在刚才,他分明看见,那抹朱红深得近乎发黑,像是浸透了未干的血。

  更诡异的是,当他的视线偏移十五度,灯焰中央竟浮现出一道垂直裂痕,形如倒悬之眼,瞳孔深处似有微光流转。

  “统帅?”一名亲卫低声唤他,“东西都封好了,师生尽数押在前院。”

  白砚没有回头。

  他的喉结动了动,仿佛吞下一口铁锈味的风。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只是污染扩散,而是反噬已经开始。

  那些被他们选中、送去传播“认知疫苗”的教员,此刻已不再是单纯的载体,而成了敌我难辨的媒介。

  回京路上,马车颠簸如惊涛骇浪。

  三十名教员被分囚于密闭车厢,每人双目蒙布,耳塞浸蜡棉团,颈系柳绿特制的镇魂铜环。

  可即便如此,仍有三人途中突发痉挛,口吐白沫,反复低语:“她不要灯……她要门……”话音未落,嘴角竟渗出细密血珠,像是舌头在梦中被无形之物咬断。

  白砚亲手将最后一名教员推进天牢时,指尖还在发颤。

  太极殿偏厅,烛火摇曳。

  苏识端坐案后,神情平静得如同深潭止水。

  她听完了所有汇报,一言不发,只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微型齿轮——那是从熔炉残渣里提炼出的异构结晶,本不该存在于任何机械之中,却与梦境频率共振到了极致。

  “你是不是也成了你最怕的那种人?”白砚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磨刀石擦过铁皮,“用‘清醒’的模因去覆盖另一种疯狂?你以为你在救人,可这些人……已经不是人了。”

  苏识抬眸看他。

  那一瞬,白砚几乎想退后一步。

  她的眼神太冷,却又太亮,像雪原上燃起的第一簇火,焚尽犹余,不留余地。

  她缓缓摊开掌心,将那枚齿轮置于烛台之前。

  火光跃动,投影在墙上的影子骤然清晰——正是“快逃”二字的唇语起始:唇角微收,舌尖抵齿,气流蓄势待发。

  三个音节尚未出口,却已凝成一道无声的警报。

  “我不是在制造洗脑。”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入骨,“我在重建认知主权。他们看过的每一帧画面、听过的每一个音节,都是战场坐标。而我现在要做的,是让敌人误判战线——让它以为自己仍在操控梦境,实则……早已落入反向观测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萧玦踏雪而来,玄色龙纹披风拂过门槛,带进一阵凛冽寒气。

  他没有看白砚,径直走到火盆旁,望着灰烬中尚未熄灭的纸角——上面依稀可见某个孩子的名字。

  “烧了也没用。”他开口,声线低沉如地脉震动,“他们已经变成了门的一部分。”

  苏识起身,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辩解,没有动摇,只有千钧重压下的决绝。

  “我知道。”她转身指向墙上巨幅舆图,指尖划过江南腹地,“所以我没烧名单——我烧的是他们的‘正常人’身份。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受害者,也不是工具……而是哨兵。”

  地图之上,二十个新标红点赫然浮现,皆位于水路交汇、古庙林立之地。

  每一个,都对应一名曾连续七夜梦见“快逃”的少年。

  窗外,新钟楼第十二声鸣响悠悠荡开,铜音穿云,仿佛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火盆余烬未冷,苏识已命柳绿调取全部“哨兵”的梦报记录。

  她发现一个惊人规律:那些曾梦见“快逃”的人——无一例外,在梦醒前的最后一刻,都听见了同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