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泥沙与金粒本就一同沉浮-《李言李语》

  阳光透过窗棂,洒下道道刺眼的光束,照得我有些恍惚。老友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犹如一枚淬毒的针,猝不及防刺入耳中。他刚离婚,请我帮忙介绍对象,却忽然又摆手收回请求,留下这句带着冰冷锋芒的话语,叫我一时竟失语无言。仿佛霎时间,这十几年的光阴都被他这句判词笼罩得黯淡了,我竟成了那拖累整个圈子格调的人——只因他眼中我是个“中央空调”,骨子里渗着“好色”的底色?

  “人以群分”?这四字判词如冰水淋头,激得我瞬间从沉默中惊醒。这十多年间,他见过我身边几位朋友?记忆中,除了初识时曾匆匆一面的大老板,其余那些在岁月里默默支撑着彼此的伙伴,他几乎未曾涉足。

  可那些未曾被他亲眼见证的交情,难道就不曾存在?记忆深处涌起那一年,他突遭家庭风暴,心绪灰暗地要去苏杭散心。我拨通一个电话,仅仅数小时后,朋友便风尘仆仆送来厚厚一叠现金,数额之巨,足以抚平旅途焦灼。这年头,能二话不说掏出“好多w”解急难的朋友,难道不是人间稀缺的暖意?此情此景,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身边存在怎样的真心?

  又想起他哥哥家那令人心碎的夜晚,儿子猝然离世,单位却冷漠拒绝任何赔偿。我当即联系了一位专攻劳动案件的律师朋友。这位朋友二话不说,数次放下手中事务,远赴外地奔波,据理力争,最终为他哥哥争取到应得的公道与尊严。这样的古道热肠,难道就是老友口中“人以群分”里那类不堪的“群”?

  我深知,自己交往的朋友,未必都是道德圣人,但个个皆是努力上进、有所建树之人。不敢说“座上皆鸿儒”,却也能做到“往来无白丁”。他们在我心中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如今却似被老友这一句话,轻飘飘地抹去了所有光芒。

  当然,我无法否认老友话中几分刺痛的道理。他笑称我“中央空调”,或许并非全无依据。我承认,在对待异性关系上,我确曾有过模糊地带,甚至做过一件至今想来仍羞愧的糊涂事。那是深埋心底的阴影,也是老友对我产生成见的源头。他对此耿耿于怀,我完全理解那份失望。他说“身居要职不一定不花心”,我亦无法反驳——人性本就复杂立体,功成名就未必消解所有欲望。在我理解中,“风流”与“下流”之间,横亘着一条名为“尊重”的界线。前者是人之常情,后者却是对人格的践踏;前者尚存温度,后者只剩不堪。我自认一直努力站在界线此岸,可老友那失望的目光却清晰提醒着我,自己某次或许曾不慎越界,让他失望了。

  然而,我仍不禁要问:难道仅仅因为我的某次失足,就足以证明我身边那些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朋友们,其人格价值也随之被拉低?难道仅凭我一人之过,便能遮盖住他们身上那些真诚、热忱、重情重义的光芒?这评判的天平,是否太过失衡?

  十年老友,情同手足,彼此身上早已刻下时光斑驳的印记。他今日锋利的话语,包裹着离婚后的苦涩与对未来的迷茫,这我懂。他需要宣泄,需要重新定位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这我也理解。只是,当“物以类聚”成为一把寒光闪闪的尺子,不仅量度我,更量度了那些未曾真正被了解的朋友,这尺子便显得格外冰冷伤人。

  阳光斜斜地移动着,在桌上拉长了影子。那句“人以群分”的冰冷判词,虽依旧在心头留下些微刺痛,却已不再能撼动我对自己圈子的认知。我那些朋友——在危急时刻伸出援手、在无助黑暗中点亮灯盏的朋友们,他们真实的存在与温度,是任何标签都无法覆盖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老友此刻心头的迷雾,或许正如这夏日的炽热阳光,令人烦躁却也真实。我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方短暂停留,最终发出一句:“心情好些没?晚上请你喝一杯吧。”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头沉甸甸的石头似乎松动了几分。无论他是否回复,无论杯中酒是释然还是沉默,我深知:维系这份情谊的,终究不是急于辩解,而是理解那锋利言语背后,他此刻那难以言说的创痛。

  真正的朋友,或许并非彼此毫无瑕疵的镜子,而是深知对方的沟壑与光芒后,仍能伸出手——毕竟,我们共渡的岁月长河里,泥沙与金粒本就一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