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贵妃的绣线,比我命还细!-《李言李语》

  谢婉柔被软禁冷宫、赤翎营查封的次日,整个皇宫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冰覆盖。

  风未起,却寒入骨髓。

  宫人们走路都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个不慎,就成了下一个被推入深渊的祭品。

  御前文书房内,烛火微晃,映着苏识低垂的眉眼。

  她正将一卷卷密档封存入匣,动作沉稳,指尖却悄然收紧——昨日那支金簪插入墙缝的触感,仍残留在她指腹,像一道无声的誓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传唤:“贵妃娘娘口谕——春日绣艺宴,御前苏掌事,务必参选。”

  苏识抬眸,目光如静水无波。

  冯保佝偻着背走近,声音压得极低:“前年三位姑姑落选,全被打入浆洗房做苦役;去年才人云萝夺魁,当晚就‘失足’落水,捞上来时指甲缝里全是青苔……你说,这是恩典,还是刀口舔蜜?”

  她没答,只是缓缓合上手中卷宗。

  这不是赏识,是宣战。

  她转身走入偏阁,翻出赵明凰过往三年的言行记录。

  一页页看去,线索渐渐清晰——每逢朝中文官讥讽她“武夫之女,粗鄙无文”,她必设诗会、办书展、开绣宴,以文事压人,以才情立威。

  她要的不是赞美,是俯首称臣的证明。

  典型的“远坂凛式心理”:骄傲不容挑衅,胜负欲深埋骨血,哪怕表面云淡风轻,内心早已燃起战火。

  而这场绣艺宴,正是她向六宫宣告——我赵明凰,不止能握刀,也能执针。

  苏识闭眼,脑中飞速推演:若她绣得平庸,便是“不堪大用”,直接打入冷宫边缘;若她技压全场,则触其逆鳞,必遭反噬。

  唯有“险胜即败,惜败即胜”——让她赢,却又赢得不安稳,赢得心有不甘。

  这才是破局之道。

  当夜,她独坐灯下,铺开素绢,以淡墨起稿。

  不绣花团锦簇,不绣百鸟朝凤,她只画一江寒雪,孤舟独影,舟上一笠翁静坐垂钓,远处一抹残阳如血,低悬天际。

  《寒江孤影图》。

  意境孤高,却不张扬;技法细腻,却藏锋于拙。

  针脚之间,不露痕迹地用了七种渐变丝线,模拟雪光浮动,远看平淡无奇,近观却暗藏惊涛。

  她故意在最后一针偏了半寸——不多不少,刚好够人挑刺,又不至于毁了整体。

  绣宴当日,春阳正好,殿内丝竹盈耳,香气氤氲。

  崔尚仪高坐主位,神色倨傲。

  云萝等人纷纷献上绣品,或金线织凤,或彩蝶纷飞,争奇斗艳,热闹非凡。

  轮到苏识时,她缓步上前,双手展开绣卷。

  满殿微怔。

  没有金玉满堂,没有锦绣繁华,只有一片冷寂江雪,一叶孤舟,一杆垂钓,一缕残阳。

  有人轻笑:“这也叫绣艺?连颜色都懒得上?”

  赵明凰端坐上首,指尖轻轻叩击案几,目光却一瞬不移。

  她看得懂。

  这幅图,表面冷清,实则处处藏机。

  那雪光的层次,那舟影的弧度,那残阳的一抹红,竟与她最得意的《火凤穿云图》用的是同一种丝线渐变法——但她绣得更隐,更沉,更狠。

  像是在说:我懂你的招式,但我选择不炫。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最后一针,为何偏了半寸?”

  苏识垂首,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奴婢收线时手抖……本想拆了重绣,又恐误了时辰。”

  她把“手抖”说得极轻,像一声叹息,像一丝羞愧,却又像一句留白的挑衅。

  赵明凰凝视她良久,忽然冷笑:“技艺尚可,可惜功亏一篑。”

  话音落下,众人松了口气,以为苏识已败。

  可无人看见,她在评分册背面,以朱笔悄然划下一道极细的“甲上”标记——高于云萝,仅次于自己,却未公开。

  胜负未定,心照不宣。

  退场时,苏识缓步穿过回廊,袖中手指微微发颤。不是怕,是兴奋。

  她赢了第一步——不是靠运气,不是靠金手指,而是靠对“角色”的彻底解构,靠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拿捏。

  夜风拂面,她抬头望天。

  残月依旧,如钩,如眼。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被窥视的猎物。

  她是执针者,也是执棋者。

  远处宫檐之上,那道玄衣身影依旧伫立,目光落在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移。

  袖中密信悄然滑落一角,墨迹未干:

  “簪入墙,局已定。”

  可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皇帝驾临那日,春阳正盛,御花园中百花争艳,绣艺宴的殿阁被装点得金碧辉煌,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脂粉香。

  众妃嫔列坐两侧,屏息凝神,只等圣驾一语定乾坤。

  龙袍曳地,步履无声。

  大靖天子缓步走入殿中,玄色龙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他目光淡漠地扫过一幅幅绣品——金线织凤展翅欲飞,彩蝶穿花栩栩如生,孔雀开屏耀目生辉。

  可他眉心微蹙,唇角未动。

  这些热闹,太喧嚣了。

  直到他走到最后一幅前。

  《寒江孤影图》静静悬于素壁,无金无彩,只有一江雪、一孤舟、一残阳。

  风未起,水不流,人不动,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压住了满殿浮华。

  皇帝驻足良久,指尖几不可察地拂过绣面边缘,低语一句:“冷到骨子里的热闹。”

  满殿寂静。

  这七个字,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了浮华的皮囊。

  有人听得云里雾里,有人心头一震。

  唯有冯保垂首掩唇,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赵明凰端坐上位,指尖仍轻叩案几,节奏却慢了下来。

  她看着苏识低垂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女人像一根极细的绣线,看似柔弱,实则韧得惊人——她没赢,也没输;她低头,却不跪;她示弱,却藏锋。

  她不是来争彩头的,她是来下战书的。

  “匠心独运。”皇帝最终开口,目光落在苏识身上,意味深长,“一个掌事姑姑,倒有几分出尘之思。”

  礼官正要宣布名次,赵明凰却轻轻抬手,截断话音。

  她未再多言,只冷冷起身,拂袖而去。

  退场时,苏识缓步穿过回廊,肩背挺直,心却悄然松了一寸。

  “苏姑姑!”一声低唤自假山后传来。

  柳绿匆匆追上,塞来一只玲珑金线盒,压着嗓子道:“娘娘说,下次别让她赢太轻松。”

  苏识指尖触到那盒子的刹那,心头骤然一松,仿佛一块悬了整日的石,终于落了地。

  她懂了。

  傲娇者最恨的不是失败,而是毫无悬念的碾压;他们渴望的不是臣服,而是旗鼓相当的对抗。

  她若真技压全场,今日便不是赐线,而是赐罪。

  可她偏在最后一针留了破绽,像是故意输,又像是不屑赢——这种若即若离的挑衅,恰恰挠中了赵明凰心底最隐秘的胜负欲。

  “她没把我当奴才看了。”苏识唇角微扬,眸光清冷如雪,“她把我,当对手了。”

  当夜,文书房烛火未熄。

  她将金线盒置于案头,却不打开,只取出一张废纸,指尖蘸墨,默写北境私库账册残页。

  那些数字、符号、密语,是她从皇后寝殿焚毁的残卷中拼凑出的冰山一角——而背后牵连的,是赤翎营被查封的真正原因。

  忽地,烛火一晃。

  窗纸上映出一道黑影——黑衣持剑,身形修长,轮廓冷峻如刀削。

  来者未语,未叩门,甚至未踏进一步。

  苏识笔尖未停,仿佛早知他会来。

  她只将金线盒轻轻推至窗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贵妃的线,能织锦,也能织网。”

  窗外,那道黑影顿了顿。

  片刻后,窗棂轻响,一道暗影掠过屋檐,如夜风般消散于无形。

  苏识终于停笔,抬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她不是一个人在走这盘棋。

  贵妃的线,是她与后宫的试探之桥;而萧玦的剑,将是她刺破权幕的第一道光。

  烛火摇曳,她在纸上最后添了一行小字:“三日后,诗画双绝会。”

  笔锋微顿,墨迹未干。

  柳绿那句传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娘娘昨夜练字到三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