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还没停,剑就入了鞘-《李言李语》

  雪还未化,宫道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银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天刚蒙蒙亮,尚宫局的廊下已站了不少人,低语声如蛛丝般在檐角缠绕。

  “听说了吗?昨夜九皇子把天子剑放在了参政司的案上,剑柄朝她——那是臣子才有的礼遇!”

  “苏姑姑接了吗?”

  “没接。可也没推。她拿根绣针,轻轻盖在剑柄上……你说这算什么?针压剑锋,牝鸡司晨!”

  “嘘——小声些!御膳房的汤婆子今早差点被掌嘴,就为多说了一句‘苏姑姑镇得住场子’。”

  流言像雪水渗进砖缝,无声无息,却迅速蔓延至宫墙每一寸阴暗角落。

  尚仪局的崔尚仪坐在暖阁里,指尖捏着一盏热茶,目光冷得能冻住火盆里的炭。

  “一个掌事姑姑,竟敢受天子佩剑之礼?”她冷笑,“先帝在时,尚宫都不敢近御前十步。她倒好,参政司一立,六尚都要听她调令?”

  身旁女官低声劝:“尚仪慎言,她如今是御前首席,又有九……新帝撑腰,动不得。”

  “撑腰?”崔尚仪将茶盏重重一放,“新帝刚登基,根基未稳,最怕的就是人心浮动。我们不是动她,是‘正纲纪’。前朝不也设过风纪监?专查内廷越矩之事。女子干政,自古便是大忌。”

  她只要牌子一挂,她苏识再得宠,也得低头守规。”

  与此同时,参政司偏殿。

  晨光透过窗纸洒在案上,映着一本泛黄的《宫规旧典》。

  苏识指尖缓缓划过一行小字:“风纪监,设于景和七年,掌察内廷女官言行失仪、干政揽权之罪,三年内贬黜女史三人,罢职七人,后因构陷过甚,遭废。”

  她合上书,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一招借古压今。”

  柳绿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姑姑,尚仪局联名请立风纪监的折子已经递进内廷了!连礼部一位老侍郎都附议,说‘宫中权柄倒置,恐生前朝之祸’!”

  “哦?”苏识抬眼,神色不动,“他们怕的不是我收剑,是我能接得住。”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外头雪光映着宫墙,一片肃白。

  她望着那柄昨夜被萧玦留下、此刻静静悬于墙上的佩剑,剑身冷光如水,针却已不在其上——被他别在了龙袍襟口,如一枚无声的宣告。

  “白砚。”她轻唤。

  暗处一道黑影无声浮现,单膝跪地。

  “调取近三月宫人调任记录,重点查尚仪局与尚服局新档司的往来。我要知道,是谁安插了谁,何时进的档司,经何人手批。”

  “是。”

  半日之后,白砚归来,手中一卷密报。

  苏识展开细看,眸光骤冷。

  “崔尚仪亲妹之婿,原是尚仪局记事,三月前调入尚服局新档司,任‘图样归档副使’;另一人,为其门生,半月前以‘文书疏漏’为由,破格补缺。两人皆未经尚宫审批,仅凭崔氏手令。”

  她轻笑一声,指尖点着纸面:“新档司,专管新帝礼袍、朝服、册宝图样的归档。改革衣制,是新政第一刀。他们不查我,却要把刀插进图样库?”

  “不是要查干政,是要断改革的根。”

  她抬眸,看向柳绿:“去,拟一份《内廷职守自查表》,发往六尚。标题要庄重,措辞要温和——就说参政司例行巡查,为厘清职责、提升效率,请各司上报近半年来,因规制不明、权责不清导致的事务延误。”

  柳绿一怔:“这……若是她们不报呢?”

  “在表末加注。”苏识声音平静,却如冰刃出鞘,“凡主动申报者,不予追责;隐瞒不报,一经查实,停俸三月,调离现职。”

  柳绿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逼她们自曝其短啊!”

  “不是逼。”苏识执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笔锋凌厉如刀,“是给她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是低头认错,还是等着被掀翻在地。”

  消息传开,六尚震动。

  尚仪局连夜灯火通明。

  崔尚仪坐在案前,面前堆着厚厚几本账册,手微微发抖。

  “不能报!一报就是承认阻挠新政!御前改制令可是新帝亲颁!”

  可不报……参政司那张“不予追责”的告示,像悬在头顶的刀。

  她咬牙,终于下令:“烧了。所有涉及礼袍图样延误的记录,全给我烧了。”

  火盆燃起,纸页蜷曲成灰。

  可就在窗外屋檐,一道黑影静立如雕,手中铜镜微微反光——白砚的暗桩,已将一切摄下。

  三日后,尚宫局大堂。

  晨钟未落,六尚女官已齐聚堂下。气氛凝滞,无人敢高声言语。

  堂上,苏识立于案前,手中捧着一卷黄绸封皮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五个墨字——《内廷职守自查汇总》。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崔尚仪苍白的脸上。

  “此次自查,共收申报二十七份。”她声音清冷,如雪落寒潭,“其中,尚仪局,十一项。”三日后,尚宫局大堂。

  晨钟未响,殿内已肃立两列女官,鸦雀无声。

  铜炉中香烟袅袅,却压不住空气里的紧绷。

  众人目光低垂,落在青砖接缝的霜痕上,仿佛那几道裂纹里藏着能定生死的答案。

  苏识缓步登台,玄色宫裙不染纤尘,袖口银线绣着极细的云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她手中捧着一卷黄绸封皮的册子,封面上五个墨字——《内廷职守自查汇总》——沉得像一块压宫石。

  她未急着开口,只将册子轻轻置于案上,指尖抚过封皮,似在确认某件祭器是否端正。

  “此次自查,共收申报二十七份。”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个大堂,如雪刃划过冰面,“其中,尚仪局,十一项。”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苏识翻开第一页,语气平缓如读寻常账目:“新帝礼袍归档延迟七日,致尚服局无法按时裁制冬朝服;贵妃赐线使用流程未明,延误绣坊三批贡品交期;内廷宴席食材采买记录缺失,账实不符达三百两……”

  她每念一项,崔尚仪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她自以为烧成灰烬的罪证,竟一字不差地列在纸上,条分缕析,连经手人姓名、当值日期都精确到日。

  “这些事……不可能!”她在心里嘶吼,指甲掐进掌心。

  火盆里的纸明明烧尽了,连灰都被她亲手扬进了井中!

  可苏识没有看她,只是合上册子,抬眸环视全场,最终将视线钉在虚空某处,仿佛穿透宫墙,望向那些躲在幕后推手的人。

  “我曾听人说,要立‘风纪监’,专查女官干政。”她顿了顿,唇角微扬,笑意却冷得刺骨,“那我想请问诸位——若风纪监今日成立,该查谁?”

  满堂默然。

  连呼吸声都轻了下来,唯恐惊动这即将落下的雷霆。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清越步声。

  珍珠帘响,赵明凰身披赤狐大氅,缓步而入。

  她未戴凤冠,发髻斜插一支寒玉簪,眸光如刀,扫过崔尚仪,又落在苏识身上。

  “本宫倒是好奇,”她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般的锋利,“谁敢拿规矩压人,却不守规矩?”

  一句话,如重锤砸在死寂湖面。

  崔尚仪膝盖一软,几乎跪下。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立规矩,而是在往苏识早已布好的局里跳。

  那一纸《自查表》根本不是审查,是钓鱼。

  是诱她自曝、逼她销毁证据,再以铁证反噬的杀招。

  “老身……突发心疾……”她颤声告退,语不成句。

  无人阻拦。

  她踉跄退下,背影佝偻如老妪。

  两日后,其妹之婿与门生被调往冷宫浆洗司,永不得返内廷。

  消息传开,六尚女官人人自危,再无人敢提“风纪监”三字。

  当夜,残雪未消,参政司灯火通明。

  白砚自暗处现身,递上一封密笺,火漆印是九蟒缠刃——萧玦亲信之证。

  苏识拆开,只一行字:“明日早朝,朕将宣布——参政司有权稽核六尚事务。”

  她凝视良久,忽而轻笑出声。

  抬手,将笺纸投入烛火。火舌吞没墨迹,映得她眸中寒光一闪。

  窗外,雪仍下着,无声覆盖宫墙,仿佛要掩埋一切旧日权谋的足迹。

  但她知道——雪下埋的不是和平,是更深的暗流。

  有人已动摇,有人正蛰伏。

  而她,刚刚才真正握住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