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我让贵妃哭着抢婚-《李言李语》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尚仪局偏殿的烛火却亮了一整夜。

  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焰摇曳不定,映在墙上的人影拉得老长,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刀。

  苏识坐在案前,指尖抚过机关鸟图纸最后一道纹路——尾羽第三片可旋转十七度,拼合时恰好形成“迎”字起笔。

  她唇角微动,没有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胜利的边缘。

  这只鸟,不是献给皇帝的。

  是献给整个后宫、整个朝堂的一场“表演”。

  三日前,她命工部老匠人秘密打造此物,借口是“复原西狄贡品”,实则每一道机括都暗藏玄机。

  那异调鸣声,并非胡笳羌笛,而是用十二律管嵌套而成,能模拟人语低吟:“智者执权,凤仪天下。”而尾羽展开那一刻,四字浮现——迎娶智后。

  谁是“智后”?

  没人明说。

  但人人都会想。

  尤其是那位自诩才貌双全、只差一步登顶凤位的华贵妃。

  宫宴那日,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上,觥筹交错间,礼官捧出紫檀木匣。

  当机关鸟振翅腾空,清越鸣响划破酒香氤氲的空气时,满座皆惊。

  它飞得极稳,似有灵性,在梁柱间盘旋一圈后,缓缓降落于御案之前。

  尾羽倏然展开。

  “迎娶智后”四字赫然显现,金粉点染,刺目非常。

  死寂。

  紧接着,一声脆响炸开——华贵妃手中的青玉杯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妖物!此乃妖物惑主!”她声音发颤,眼中怒火与恐慌交织,“陛下!这等邪术岂容现于朝堂?定是有奸佞妄图乱纲常、篡坤极!”

  她猛地扑跪上前,泪珠滚落如雨:“臣妾愿即日行册封礼,主持六宫!绝不容外妇染指凤仪!陛下……您答应过我的……”

  那一瞬,她不再是高傲不可攀的贵妃,只是一个害怕被取代、被遗忘的女人。

  萧玦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指尖轻叩扶手,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抚。

  只是淡淡扫了苏识一眼。

  她垂眸立于阶下女官列首,神色如常,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可他知道,这只鸟的每一片羽毛,都是冲着他来的。

  也是冲着那个位置来的。

  当晚,柳绿悄然潜入华贵妃寝宫,将一本《历代贤后录》置于枕畔。

  书页早已翻至特定章节,三则案例被朱砂圈出:

  其一,贵妃摄政,权倾朝野,终因结党营私遭废黜,幽禁冷宫;

  其二,恃宠而骄,干预储位,反被帝王借题发挥,诛其亲族;

  其三,代行皇后职权,民心归附,却引君疑忌,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字字见血,句句催魂。

  次日清晨,勤政殿外寒露未曦,华贵妃再度闯入,却不复昨日癫狂。

  她面色苍白,双膝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嘶哑:“臣妾才疏德薄,不堪母仪,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德!”

  群臣愕然。

  谁也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烈火烹油的争位之势竟急转直下。

  苏识站在殿外廊下,听着内侍传来的消息,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

  傲娇之人最怕什么?

  不是失败,而是失控。

  华贵妃要的是“被求娶”,而不是“被施舍”。

  她可以主动退让,但绝不能显得软弱可欺。

  如今舆论已转向“谦退守礼”,她的尊严得以保全,反而成了众口称赞的“贤妃”。

  而这,正是苏识要的结果。

  当天午时,内政院十七名女官联名上奏,称“华贵妃恭俭温良,辞让有节,尤见古之贤后风范”,恳请陛下速定册封大典,以正六宫秩序。

  奏章如雪片般堆上御案。

  礼部迫于压力,不得不拟定吉日——三日后。

  萧玦看着那一叠红头文书,忽然冷笑出声:“你们都在逼朕成全她。”

  白砚立于殿角阴影之中,低声道:“也有人……在逼您不成全任何人。”

  皇帝闭了闭眼。

  他知道是谁。

  那个永远站在光与影交界处的女人,不动声色地编织着每一张网,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时已步入其中。

  而此刻,尚仪局深处,苏识正对着铜镜卸去钗环。

  她脸色泛白,指尖冰凉。

  柳绿端药进来,担忧道:“姑姑,您真的病了吗?还是……”

  “我没病。”苏识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但我必须‘病’。”

  她望向窗外沉沉黑夜,眸底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

  这场棋走到现在,每一步都精准如刀刻

  她不能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尤其不能在他面前。

  三日后的大典,不过是序幕终章。

  而她,必须在这三天里,完成最后一步布局。

  灯芯噼啪一声炸响。

  她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字迹锋利如刃,落纸无声。

  窗外风起,卷走一片枯叶。

  无人知晓,这盏孤灯之下,正酝酿着足以颠覆王朝命运的惊雷。

  暴雨如注,倾泻在宫墙之间,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即将崩裂的对峙怒吼。

  苏识指尖执笔未停,墨迹在纸上蜿蜒如龙。

  窗外雷光一闪,照亮她清冷侧脸,眉心微蹙,似有千钧压于心头。

  屋内只一盏孤灯摇曳,映得那《凤仪宫权责划分草案》上的字句格外锋利——“后宫不得预政事,违者以干犯国典论”、“六宫用度由户部稽查,内务省不得擅调库银”……条条直指百年积弊,字字如刀,割向那些早已盘根错节的权力脉络。

  她不是要捧谁上位,而是要让整个后宫,从此再无“位”可争。

  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巨响,木门被狠狠踹开,风雨裹挟着一道玄色身影涌入室内。

  萧玦浑身湿透,发丝紧贴额角,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圈深色水痕。

  他站在门槛处,呼吸粗重,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风暴。

  “你三次拒医,闭门不出。”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帝王,倒像一个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太医说你高烧不退,可你却在这里……写这个?”

  苏识终于抬眸,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

  烛火在她瞳中跳跃,映出他狼狈的身影,却没有一丝动摇。

  “陛下不该来。”她轻声道,语气淡漠,却像一根针,刺进他最柔软的地方。

  “不该?”萧玦冷笑,一步踏前,带起水渍涟漪,“你让贵妃哭着求封,又逼她主动辞让;朝臣联名请立,你袖手旁观;如今这草案出炉,我才明白——你推她,不是成全,是借她的傲气,把‘册后’变成一场众望所归的表演!而真正的刀锋,始终对准的是朕的江山、朕的规矩!”

  他死死盯着她:“你根本不在乎谁坐凤位。你在乎的,是从今日起,无人能再以‘母仪天下’之名,染指朝纲!”

  苏识沉默片刻,缓缓搁下笔。

  “若这后宫是一局棋,陛下以为,贵妃真是那执子之人?”她反问,声音不高,却字字入骨,“她不过是你我之间的试金石。她争,便乱;她退,便定。而我要的,是从今往后,再无人可用情爱、血缘、宠幸之名,动摇国本。”

  萧玦怔住。

  雨声轰鸣,殿宇震颤。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并非藏身于深宫角落的掌事姑姑,而是凌驾于庙堂之上的无形之手,悄然拨动着每一根权柄的弦。

  就在此时——

  咚!咚!咚——

  远处钟鼓齐鸣,划破雨幕!

  那是太庙方向传来的祭天号角,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急促。

  苏识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湿漉漉的木窗。

  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她的鬓发。

  她望着宫道尽头那一点猩红凤驾在暴雨中疾驰而出,仪仗纷乱,鼓乐仓促,毫无吉日大典应有的从容。

  “她终究沉不住气了。”她低语,唇角竟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萧玦脸色骤变:“她竟敢提前祭告?未经诏准,擅启太庙,这是大逆!”

  “因为她以为,只要先入太庙,完成告天之礼,生米煮成熟饭,您便只能认了。”苏识转身,目光如刃,“傲娇之人,宁可抢,也不愿等。可她忘了——真正的博弈,从不在她看见的地方发生。”

  萧玦凝视她良久,喉结滚动,终是低声道:“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苏识没有回答。

  她只是轻轻将案上那份草案收入袖中,然后缓步走向内室,留下一句淡淡的话:

  “有些棋子,早在七日前,就已经落下了。”

  窗外,雷光再闪。

  照见庭院深处,一道黑影悄然掠过屋檐,手中令符泛着冷铁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