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把最后一颗棋子埋了-《李言李语》

  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苏识站在勤政殿外的回廊下,手中那封盖着暗青火漆的密信已被她揉成一团,悄然碾入掌心。

  雪刚停,地面湿滑如镜,映出她清冷的轮廓——眉目不动,却似有千军万马在眼底奔涌。

  “北极星闪烁三轮,持续九刻。”她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摩挲唇边,“‘启灵信号’……三十年一次的轮回钟摆,终于又动了。”

  她没有立刻召见钦天监,也没有调动禁军围阁搜查。

  那样的手段太糙,也太蠢。

  真正的猎手从不惊动猎物,她要的是顺藤摸瓜,直捣黄泉之下那根盘踞百年的毒脉。

  第二日清晨,华贵妃一纸请帖送入钦天监听事堂:近来梦魇频频,忧心子嗣无缘,恳请监正大人入宫问卜,择吉日开坛祈福。

  消息传回尚仪局偏殿时,苏识正对着一面铜镜描眉。

  她动作极稳,笔尖未颤分毫,只淡淡道:“送去的香料换作沉水龙脑,再加三分安神散——要让他坐得久一点。”

  当日午时,钦天监监正李玄微乘轿入宫。

  此人年过五旬,面白无须,眼神温吞如死水,走路时脚不沾尘,仿佛浮在地面上。

  他是三代老臣,先帝亲封的“观星使”,素以沉默寡言、行事古板着称。

  可正是这种毫无破绽的人,最擅长藏刀于袖。

  苏识并未露面,而是由华贵妃亲自设宴款待,在紫宸宫偏厅焚香奉茶。

  席间言语闲谈,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步步为饵。

  “昨夜我又梦见先帝了。”华贵妃轻叹,指尖抚着佛珠,“他说观星阁深处有秘道通地宫,乃皇室命脉所在,可惜三十年前就被封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落下的刹那,李玄微端杯的手微微一顿。

  极细微的一颤,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但他眼角肌肉抽了一下,喉结滚动,脱口而出:“此路已封三十年。”

  空气凝滞了一瞬。

  华贵妃装作不解地追问:“为何偏偏是三十年?”

  “……天机不可泄露。”他迅速敛神,低头饮茶,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可那一句“三十年”,已在苏识心中落下铁锤。

  当晚,影阁密室。

  柳绿将一卷泛黄册子摊开在案上,手指点着历代监正名录:“您猜得没错——每隔三十年,必有一任监正‘暴病卒于任上’,死前无疾兆,死后无遗言。继任者皆是从幼年选入观星院的‘星童’,七岁入阁,十二岁通星象,十五岁执圭璧……完美契合‘心枢容器’的成长轨迹。”

  苏识静静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名字间的空隙。

  三十年一个轮回,一代容器消亡,下一代便悄然接替。

  而真正的“执灯人”始终隐匿海外,借这具躯壳遥控朝局,操控帝王命运。

  “他们不是信仰神明。”她冷笑,“他们是把人炼成神的提线木偶。”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观星阁剪影。

  那座建筑像一根刺,扎在皇宫脊梁之上,百年不倒。

  “不能再等了。”她说,“我要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三日后,苏识上奏皇帝萧玦,请设“天文修订局”,专责整理大靖开国以来百年星录,校勘漏误,以防“天象误判,祸及社稷”。

  奏折写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连礼部尚书都挑不出错处。

  萧玦批了。

  诏书下达当日,编修团队进驻观星阁。

  名单由苏识亲手拟定,其中一名“失聪女史”尤为不起眼——柳绿戴着灰纱帷帽,捧着竹简默默走入阁中,袖内藏着一组微型铜镜阵列,每片仅有指甲盖大小,却能折射特定角度月光,在密闭墙面投射隐藏星图。

  第一夜,无异状。

  第二夜,风起云涌,月隐星移。

  第三夜,子时三刻。

  清辉自阁顶天窗斜洒而下,穿过层层机关穹顶,照在柳绿悄悄布设的铜镜阵上。

  刹那间,光影流转,墙上浮现出一幅动态星轨图——星辰如河,缓缓旋转,最终汇聚成一点,指向地下第七层。

  “找到了。”柳绿在心底默念。

  但她没动,只是继续伏案抄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此时的苏识,正坐在城南一处幽静别院里,听白砚回报:“协理夫人近日心神不宁,疑有旧魂缠身”的流言,已通过宫人酒肆之口,传遍六部衙门与钦天监耳目。”

  她点点头,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再加一把火——让影阁焚烧‘青冥草’,烟气要飘向北苑。”

  那是种气味极似“灵觉丹”的药草。

  传说中唯有通灵之人觉醒前夕,才会闻到此香。

  她要让那个躲在幕后的“执灯人”相信——新一代容器即将诞生,交接仪式,迫在眉睫。

  七日后深夜,观星阁值夜老吏鬼祟摸进影阁暗哨点,压低声音对值守的柳绿说:

  “今夜子时,会有贵人来取‘承命印’。”子时的更鼓尚未敲响,观星阁已陷入一片死寂。

  风被高墙挡住,连檐角铜铃都仿佛冻结在寒夜之中。

  柳绿蜷缩在影阁偏室的案前,指尖压着一卷残破星录,看似昏昏欲睡,实则耳廓微动,捕捉着每一丝异响。

  就在三刻前,那名值夜老吏鬼祟而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今夜子时,会有贵人来取‘承命印’。”

  话毕便走,脚步虚浮,眼神躲闪——可那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赫然烙着一道暗青色星纹。

  柳绿不动声色,却在对方转身瞬间,将一枚细如牛毛的追踪银针悄无声息地钉入其衣领内侧。

  她知道,这不只是“透露”,而是试探。

  而她等的,正是这一句。

  消息如蛛网密线,瞬息传至城南别院。

  苏识正执笔在黄麻纸上勾画地下七层的结构图,闻言抬眼,眸光如刃。

  “终于肯露头了。”她轻声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天气,“不是贵人来取印——是‘执灯人’本尊,要亲自完成交接。”

  她起身,褪下素色常服,从暗格中取出一件赤红斗篷。

  那颜色浓烈如血,曾属于十年前疯癫而亡的先皇后。

  传闻她临终前披此袍登阁祭天,大笑三声后自焚于星图中央。

  自此,再无人敢碰这件凶物。

  苏识却将它缓缓披上肩头,冷声道:“就让它再烧一次。”

  与此同时,白砚率三百禁军换上灰布工服,手持铁凿木梯,以“修缮地下水道”之名悄然潜入钦天监地底暗渠。

  他们不带刀兵,只在腰间暗藏机关弩箭,步步为营,直逼第七层秘道入口。

  而在观星阁夹壁之内,萧玦已静候多时。

  他身披侍卫铠甲,面具覆面,手中长剑未出鞘,可周身气息却如冰封火山,压抑至极。

  他本不必亲临险地,但当苏识递来密信写道:“若今夜不成,则百年轮回重演,你我皆成他人棋子”,他便毫不犹豫踏入这片禁忌之地。

  子时三刻,钟声悠悠荡开。

  观星阁顶层星轨穹顶缓缓开启,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中央巨大的青铜星盘上。

  苏识端坐其中,手中捧着一枚莹白玉牒——那是影阁匠人耗时七日仿制的“心枢玉牒”,纹路分毫不差,唯独核心缺失了那颗能引动灵魂共鸣的“星核”。

  脚步声起。

  一名苍老身影自暗门步入,披着玄色星纹长袍,面容枯槁,双目却亮得骇人。

  当他看清苏识的模样,浑身猛地一震,颤声道:“……终于等到你。第三代容器圆满之时,便是我等解脱之日。”

  他是前任监正卿,十年前暴病身亡的“死人”。

  苏识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怜悯,又像嘲讽。

  “你说错了。”她声音清冷,穿透寂静,“我不是来完成仪式的——”

  她猛然站起,将玉牒高高举起,而后狠狠砸向地面!

  轰——!!

  机关触发!

  整座观星阁骤然震颤,埋藏于铜管之间的共振阵列齐齐鸣响,星轨铜管如龙吟咆哮,声浪滚滚,似万鬼哭嚎,撕裂长夜!

  刹那间,四壁机关尽启,地板翻转,暗门洞开!

  白砚破门而入,禁军如潮水般涌上;萧玦自夹壁走出,剑锋出鞘三寸,寒光映照老监正惊骇的脸。

  “杀了我……还会有下一个!”老人仰天狂笑,眼中竟泛起诡异泪光,“星辰不会熄灭,宿命永续不绝!”

  苏识冷冷看着他被铁链锁住双臂,拖入地牢。

  火光摇曳中,她转身走向主星台,抽出一柄玉斧,亲手劈向那台运转百年的“天命仪”。

  铜管断裂,星图崩解,无数齿轮洒落如雨。

  “从今往后,”她立于废墟之上,声音清晰如刃,“天上不再有神座。”

  风卷残烛,她在登记册上写下第一行新生名录——没有名字,只有编号:001。

  窗外,晨曦微露,千年黑夜,终见裂光。

  但她没有停留。

  转身拂袖,只留下一句低语——

  “把那份东西,誊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