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朝觐(一)-《昭帝本纪》

  景成三十五年岁末。

  城门处进城的队伍蜿蜒出十数里,推车的挑担的,牵牛的赶羊的,还有许多意气风发的读书人,三两成群。

  新帝登基,建和元年三月就要加开恩科,不少赶考的学子早早到了京城备考。无奈此时的京城,早就人满为患,客栈的房费已经涨到了天价。一些家境不那么殷实的学子,只能在城外赁一间农家的院子。

  这些有功名在身的学子们想要进城,也只能和黔首排在一处。无她,不过是其余几处城门俱是礼部和兵部的人。

  西域的战事在这几月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一路势如破竹。叛变的几个小国在大周铁骑之下,撑不过一个回合,便兵败城破。

  裴梓良和张岱整合这几个小国的领土,也不过半个下州的面积和人口,现在是忠义侯的行辕所在。

  再向西深入,就要直接面对大食帝国以逸待劳的本土军队了。

  正值中原王朝权位更迭之际,西域小国纷纷遣使,一为朝觐,二也为探一探新帝的虚实,谋求一些可以图谋的利益。

  尽管西域一战,是元琦作为太女时一力促成,但如今身份转变,对这些小国既要震慑也要安抚,先前的合河兵败,已经有了教训。

  礼部的人,尤其是主客司,几乎在城门口驻扎下来,一遍一遍重复接待、宣谕、引路、安顿的章程。这些小国的语言五花八门,带的通译水平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连通译都没有,全靠比比划划连蒙带猜。

  和礼部的重复麻木不同,兵部的人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大半年前金洲暴乱,东平侯平乱的塘报在海上漂了许久之后,陆续到了京城。

  这是个苦差事。

  不知为何,陛下每次看到这些暴乱平定的塘报,即便没有什么表情,但总看上去并不为平乱之事而开怀。

  因而递送塘报的人也得夹着几分小心。

  相对而言,西边来的塘报,待遇要好得多。

  波斯被大食占领三十多年,受大食宗教、政治、经济多方面影响,已经成为一个整体。反观在大周土生土长的波斯王孙之女郭彤春,除了表现在外貌上所剩无几的血统,更像是一个外来的侵略者。

  裴梓良派出小股队伍在城池周边试探性攻击,大食军队的反扑很猛,裴梓良并没有讨到好处。

  这些来往试探的塘报,比起东平侯平叛大捷的讯息更让陛下重视,送塘报的人经常能在尚书院正面前混个眼熟。

  而沿海来的塘报,有胜有败,竟是胶着起来。

  考生们虽然有功名在身,已经脱离了平民的阶层,但是和有品级的官员甚至吏员比,还是要退让几分。

  与其冒着冲撞的风险快速进城,跟平民一起排队进城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进城的队伍还是一如既往地望不到头。

  城门的一侧忽地传来呼喊声。守城的士卒驱赶平民,对她们的抱怨视若无睹,以人墙和兵戈拦出来一条宽敞的车道。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招摇而出,向城外驶去。

  排队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哪家贵人的马车?”有人问。

  “这可不是一般的贵人,”有人在队伍中卖弄,“看到马车上的徽记了吗?那可是卫家的。”

  “卫家?一门两位皇后的卫家?”

  别说这些平民,就连一般的学子们,等闲都没有机会见到皇亲国戚,所以众人一边议论一边卯足了劲想看的更清楚些。

  嗡嗡的说话声传到了马车里,元琦无奈,只能吩咐:“明馨,再快点。”

  这位皇帝的心腹仆从,只能顶着冬日寒风,驾着马车追风逐电般远离了城门口的是非之地。

  “姐姐,不是我不想低调,今天换了辆普通马车,连城门都出不去。”元琦向元琮解释。

  元琮抱着小婴儿,笑道:“是我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京,才惹出这许多麻烦。如今京城人来客往,我的身份毕竟不安全,被有心人看见,难保不生出乱子来。”

  刘云偎在元琮身边:“是我的身子骨拖累了妻主。”

  元琮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你刚生产完,吃了这许多苦,哪里能怪你呢?”

  元琦摸了摸小婴儿的脸,她竟睁开眼,咧嘴笑了笑。

  刘云见状笑道:“倒不如请陛下赐个名。”

  “我?”元琦一愣,看向元琮。

  元琮的目光划过刘云,继而也笑道:“三妹便替她取个名字吧。”

  元萝是敬怀太女的长子,即便给他辽阔的封地,受制于他男子的身份,也翻不起大浪来。

  但这个小婴儿不一样,她是敬怀太女的嫡长女。

  赐名也意味着对她身份的承认。

  元琦沉吟:“按照宁儿她们的辈分来,取个……”

  话没说完,元琮打断她:“三妹,这孩子姓祝,是长清祝氏第六代孙,‘守’字辈。”

  元琦和刘云俱是一愣。

  “三妹为她赐名吧。”

  元琦有一丝动容:“守字辈也好,和宁儿她们也是一般,再加个‘仪’字可好。”

  “祝守仪,守仪,‘天下从事着,不可以无法仪’,好,她一定不会辜负三妹的期望的。”

  取名这点小事,很快就恍如没有发生过一般,湮没在车底的尘土之中。

  在惠河码头分别,元琮一上船便沉了脸色:“阿云,我不管赐名这件事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我都不再追究。你如果还想让守仪平安长大,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不要再有。”

  成婚十多年,刘云第一次见元琮的冷脸,原本一分的忐忑变成了十分的慌神:“我,阿萝有公主身份,有金洲那么大的封地,她,她什么都没有。”

  “守仪,”元琮强调,“她现在有名字了。”

  “守仪”两个字在刘云舌尖过了一遍,仿佛烫嘴一般说不出口。

  “你想给守仪争来的,是她的催命符。你如果还不死心,争来的就是我们一家人的死期。”元琮沉沉看着他,“阿云,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人不能既要又要,连母皇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况你我,纯父君就是例子,你自己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