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宴-《迟爱为殇》

  离婚冷静期倒计时:剩余23天

  辛梦璃像只归巢的倦鸟,深陷在顾宸温暖的怀抱里。薄被下的她紧密依偎,两人的呼吸起伏几近同步。夜灯的光晕虚化了轮廓,在柔和里悄然勾勒亲密假象。

  辛梦璃脸颊蹭了蹭顾宸棉质睡衣的前襟,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里异常清晰。

  “明晚辛家家宴,爸要求一定要带你去。”

  她抬起眼帘,眸光在昏暗中投向他下颚清晰的线条。

  “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吧。”

  顾宸没有拒绝,因为这是辛家家主辛宇轩的要求。

  “好。”

  简洁得不带任何情绪,甚至没有多一丝询问的意味,声音平缓,就像是应允寻常的琐事。

  夕阳下,辛家庄园灯火辉煌,宛如一座璀璨的水晶宫殿。

  辛梦璃纤细的手臂挽在顾宸臂弯,精致剪裁的露背晚礼服勾勒出她完美的身形,犹如一朵矜贵的黑色郁金香。她刻意抬高了下颌,仿佛这样就能赋予身边男人更耀眼的光环。

  顾宸一袭合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在璀璨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苍白而清俊,一双眼睛深邃得望不见底,平静地接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

  “啧,这位就是梦璃家那位?空架子罢了…”

  “辛家明珠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祖上那点余荫,早就败光了吧?”

  “也不知道老爷子图什么,这么护着…”

  窃窃私语如毒蛇吐信,在衣香鬓影的间隙里游走、盘绕。那些或鄙夷、或怜悯、或纯粹看戏的眼神,刀片般袭来。

  辛梦璃努力挺直背脊,眼角眉梢带着惯有的骄傲,心中却第一次因这些针对他的议论而涌起一股尖锐的不适。

  顾宸仿佛置身于事外,他礼貌周全地点头、举杯,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难以捉摸的弧度,完美得无可指摘,也冰冷得拒人千里。

  晚宴进行到一半,辛家家主辛宇轩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朝顾宸示意。

  “小宸,来书房一下。”

  书房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寒意。古董书柜林立,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纸混合的独特气息。辛宇轩背对着门口,凝望着窗外的庭院夜色,挺拔的身影竟透出几分苍凉与寂寥。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到大、视如亲子的年轻人,眉宇间浮起深深的叹息与歉意。

  “小宸,”

  他开口,声音带着疲惫。

  “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目光恳切而痛心。作为辛家之主,他可以凭借权威让众人闭嘴,却堵不住那些藏在眼波流转、嘴角牵动里的恶意。

  顾宸微微摇头,面色平静如旧湖水,甚至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没事,爸,习惯了。”

  短短几字,像是多年磨砺结成的厚厚茧壳。

  “你总是这么懂事。”

  辛宇轩眼中痛色更浓。

  “爸说的是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梦璃那丫头……她怎么就是……”

  话未说完,带着无尽惋惜与无力。

  “不怪她,爸。”

  顾宸打断他,语速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我一厢情愿。您不是为了我,也不会和梦璃闹得不愉快。”

  他清楚辛宇轩夹在中间的无奈。

  “小宸……”

  辛宇轩喉头哽动。眼前的年轻人,承载了太多的委屈与退让。

  空气凝重了片刻。顾宸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似乎被这沉重的空气又凿开了一道裂隙。他抬眼,目光如淬了冰的星子,直直望向辛宇轩。

  “爸。”

  他的声音清晰、稳定,像宣判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和梦璃,要离婚了。”

  辛宇轩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瞬,锐利的目光如电般射向顾宸。但那份惊诧只维持了不到一息,很快便化为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他是最懂顾宸的人。懂他那几乎毫无保留的爱意,懂他那骨子里的骄傲,更懂他这些年沉默吞下的所有委屈与心酸。

  这份爱,终究是被磨尽了。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饱含理解的叹息:

  “累了吗?”

  “嗯。”

  顾宸只应了一个字。

  这一问一答,轻飘飘落在地上,却重如千钧,砸碎了所有转圜的余地。是身心俱疲,是无望彻底浇熄了曾经炽热的心火。心死,莫过于此。

  辛宇轩的肩背瞬间佝偻了几分,他靠在硕大的红木书桌上,像卸下了一座沉重的山。

  “小宸,是我害了你啊……”

  他闭上眼,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

  “小宸,对不起,爸知道这些年受的委屈,但梦璃她……她始终是我的女儿……”

  语调缓慢,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调和的挣扎、偏袒和深深的无力感。作为父亲,他清楚女儿的任性自私,但他只能让自己袖手旁观。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古董座钟的“嘀嗒”声,刻录着无情的时光。

  “准备去哪?”

  良久,辛宇轩再次开口,看向顾宸的目光里有了重新的审视。

  原本今天他想要安抚顾宸,想要请求顾宸继续替他照顾女儿。不过,既然顾宸已经决定离开,那这个年轻人,该破茧而出了。

  “魔都,墨氏。”

  顾宸的声音毫无迟疑,眼神中第一次燃起点点属于他自己的锐芒。

  辛宇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坚定。

  “好,爸支持你。”

  他走上前,用力按了按顾宸的肩膀。

  “小宸,记住,就算你们离婚了,你还是我的孩子。这声‘爸’你要叫,做不了我的女婿,那就做我的干儿子!”

  “谢谢爸。”

  顾宸低声道,这份情意沉甸甸的。他略作停顿。

  “不过,爸,”

  他再次抬眼,目光澄澈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请求。

  “离婚的事,梦璃她还不知道。离婚协议……是我趁她没注意的时候让她签的。现在还在冷静期里。”

  他停了停,看着辛宇轩瞬间了然又忧心的眼神,继续说道。

  “所以,还请您暂时不要告诉她。”

  辛宇轩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将一切都筹谋好的年轻人,心头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疲惫地挥挥手。

  “好,爸明白了。”

  他看着顾宸挺直脊背离开的背影,沉重地坐回宽大的椅子里,缓缓伸手扶住额头。当初他以为一纸婚约能绑住女儿的心,能为顾宸铺就温暖的路,却成了两人痛苦的枷锁。这些年,他对女儿伤害顾宸的行径选择了沉默,早已对不起这个自己精心栽培的孩子。如今,顾宸选择亲手斩断这枷锁,他纵然万般不舍这个女婿,又有什么资格阻拦?除了支持,别无选择。

  空气中还残留着昂贵雪茄的气息,烟灰缸里积着几截未燃尽的灰烬,昭示着主人方才纷乱的心绪。

  辛宇轩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盘桓许久、让他几度欲言又止的请求,最终还是冲破了嘴唇的障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滞涩。

  “对了,小宸,”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这几个字的间隙来积蓄勇气。

  “爸…… 爸还得拜托你。”

  顾宸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依旧维持着那沉静的姿势,没有接口,等待着辛宇轩必然的下文。

  辛宇轩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微垂下,落在深棕色桌面上那道微不可察的划痕上,那是许多年前一次家庭争执无意留下的印记。他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艰难挤出:“如果有机会……我是说如果……爸希望你在生意场上,看顾……照顾照顾梦璃。”

  说完这句,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停顿了更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歉意望向顾宸。

  “爸知道……唉……”

  他长长叹息一声。

  “以你的能力,这些年要不是为了梦璃,肯定早就有一番大天地了。”

  他明白顾宸当年的选择,明白这“耽误”的分量——那是牺牲了自己可能的光芒万丈,沉入了家庭这个相对局限的水潭,只为陪伴在他所爱之人的身边。

  “现在……现在你去了墨氏……”

  辛宇轩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和一丝由衷的感慨。

  “以墨家的体量和资源,再加上你的本事,青云直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很快……很快就会不一样了。”

  他无法回避这个即将到来的现实:墨氏集团这艘巨舰,其掌舵的权势和运作的资本,远非辛氏这样传承数代的家族企业可比。那是一方更广阔也更险峻的海洋。

  辛氏比起墨氏,终究还是逊色不少。

  辛宇轩几乎是低声承认了这个心照不宣的事实,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

  “小宸,爸看得清形势,往后辛氏的发展,保不齐哪一步,就得……就得仰仗于眼前你这个‘女婿’了。”

  辛宇轩的声音有些发颤。

  “爸知道,这样……真的很不好,太……太厚脸皮了。”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词,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显露出内心强烈的挣扎。他知道,在两人过往情感的断壁残垣之上,在离婚已成定局的此刻,再提出这样的请求,无异于在顾宸的心上再划一刀,也近乎利用。

  然而,一个父亲为女儿筹谋未来的本能,压倒了自尊和愧疚。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最后“厚脸皮”一次。他把最后的几个字咬得很轻,却又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承载着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为的托付。

  “放心吧,爸,您的恩情,我记得。以及我和梦璃夫妻一场……我知道分寸。”

  顾宸的话平静、自然,却让辛宇轩紧绷的心放了下来。

  “……那就好。”

  这三个字,辛宇轩说得极其轻缓,近乎叹息,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疲惫与尘埃落定后的虚脱。

  又是片刻的沉默。

  辛宇轩理了理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襟,打破沉默。

  “他们……该在外面等急了,我们出去吧。”

  声音恢复了生意人的平稳,却难掩那份深深的疲惫。

  “嗯。”

  顾宸只应了一个单音节,干脆利落。

  两人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辛宇轩在前,步履不复往日的沉稳,透着些许迟暮的滞重。顾宸紧随其后,步履无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