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终究成了一个笑话-《捡漏一个废郡主,废柴少爷发奋了》

  林云舟却像头不知疲倦的骡子,顶着日头奔忙。

  刚从太学上舍挂了个名头回来,他便一头扎进了婉儿和阿福在汴梁新租的小院,把阿福叫到了跟前。

  桌上摊开的,是厚厚一叠地契文书。

  “临安老家的现钱,能挪多少出来?”

  林云舟在本子上快速划拉着数字。

  阿福搓着手,有些局促。

  “少爷,咱们家底……现钱不算厚。去年修葺老宅,又置办了几处田产……”

  “这兵荒马乱的,置办田产作甚,都卖了!”

  把田产打折作价,啪啪打着算盘。

  “不够。”

  林云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写信回去,告诉钱掌柜,把苏州、扬州城里那些无人租用的铺面、小田庄,统统出手。价钱压低些无妨,要快!”

  阿福惊得瞪圆了眼。

  “少爷!这、这……发生什么事了?那可是祖宗几代攒下的基业!老太太怕是……”

  “你不用问那许多!总之不是亏本买卖!”

  林云舟霍然起身,几步踱到窗边,推开雕花的隔扇。

  外面是郁郁葱葱的古槐,蝉声终究还是聒噪地钻了进来。

  他深吸一口燥热的空气,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鳞次栉比的屋宇瓦舍。

  “阿福,你信不信,这汴梁城……安稳不了几年了?”

  这话像是石头砸进水里,阿福的心跟着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西京那场炼狱,大宋号称一百万边军、八十万禁军未必挡得住那群恶魔般的金军。

  阿福一咬牙,“我这就去办!”

  林云舟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去吧。”

  这几年,林家老二又是考上举人、进入太学,又是结交了一批京中显贵,又是成为守城抗贼的英雄人物。

  家主林崇礼基本就把家里的主事职权交给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汴梁城西市不起眼的巷弄里,多了些行色匆匆的外乡汉子。

  他们或精悍,或剽悍,操着或软或硬的南北口音,出入着几家原本快要关门的落魄小镖局。

  银子流水般淌出,换回薄纸一张张契约文书。

  林云舟像只无声的春蚕,在闷热八月里悄悄啃噬、编织着汴梁城下的一张网。

  这些被收购的东南小镖局,连同他们手下那些走惯江湖、见过世面的人马,正从金陵、苏州、扬州一带水陆并进,悄然汇聚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城。

  阿福看着账面上哗啦啦减少的字数,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林云舟却只拍拍他的肩。

  “小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阿福,咱们以后不仅卖茶,还要走镖。往后咱这‘东南合纵联镖’的旗子插遍大宋的大街小巷的日子!”

  尚书李府邸,深夜。

  白日里的暑气未散,书房内更是闷热得一丝风也无。

  顾文轩屏住呼吸,像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岳父大人的紫檀木大书案前。

  他借着窗外廊下灯笼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十指哆嗦地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卷宗里小心翻找。

  汗水从鬓角滑落,滴在冰凉光滑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

  没有!

  还是没有!

  那张标定了汴梁城紧要衙署、城门守备兵力分布的内城布防图,根本不在他岳父惯常存放机密文书的几个暗格抽屉里。

  或许他压根就没带回家?

  顾文轩心跳如擂鼓,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想起摇红轩后院里那张相当英俊又阴鸷的脸,那金人公子哥,冰凉的声音。

  “顾公子,你瞒着岳父大人挪用军费采买‘琼浆玉液’的账,一笔一笔,清晰无比……汴梁城内城布防图,三日。我要见到它的拓本。否则,开封府的狱吏会很乐意请贵眷走一遭。”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上脖颈,几乎让他窒息。

  身后极轻的“咔哒”一声,是门轴转动。

  顾文轩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冻僵在原地。

  他僵硬地一寸寸回过头。

  李静姝穿着月色寝衣,长发披散着,端着一个甜白瓷的小粥盅,站在门口,一脸愕然。

  她身后,是被拉得长长的、微微摇曳的烛光剪影。

  “文轩?”

  李静姝秀眉微蹙,疑惑地看着丈夫深夜不睡出现在父亲书房,还一脸煞白,“你这是……”

  “噗通”一声!

  顾文轩双膝砸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声音在寂静夜里清晰得令人心颤。

  他一把攥住了妻子寝衣的下摆,头几乎是死死地抵住她的脚面。

  “静姝,救我!我闯下大祸了!”

  李静姝惊得倒退一步,差点打翻手中的粥盅。

  她低头看着脚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丈夫,心中瞬间一片冰凉。

  她不是傻子。

  这阵子顾文轩总是心神不宁,夜半惊醒,眼神躲闪。

  她隐约知道他在外面惹上大麻烦了,甚至可能牵连到了父亲。

  可他不是一直在太学念书吗?

  能闯什么祸?

  “你……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顾文轩抬起头,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温润如玉、新科内舍生第一的风采?

  他语无伦次地哭着哀求:“静姝……我见父亲爱喝酒酿,便私下里串通了录事参军大人……克扣了一些军饷”

  “如今挪用军饷买酒营私的事……被人拿住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李静姝镇静下来,问是谁。

  “是金人!他们逼我去偷兵部衙门里的汴梁城防图……那是死罪啊!偷不到,就要告发……我们全家都完了!”

  他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没错,用兵之年,克扣军饷是夷族灭门的大罪!

  “静姝,只有你能帮我了……”

  李静姝此时也乱了方寸。帮?怎么帮?

  你是岳父最疼爱的女儿……你去他书房……不,去兵部衙门!帮我去描一幅内城布防图吧!静姝!我求你了!”

  李静姝浑身冰凉,手中小盅“啪”地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清粥四溅,粘在脚背上,是温热的,却让她觉得刺骨的寒冷。

  她看着眼前几乎崩溃的丈夫,又仿佛看到了父亲锒铛入狱、尚书府邸被抄家锁上封条的情景。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许久。

  久到顾文轩以为自己被彻底抛弃的绝望中,她听见自己喉头艰涩地滚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好……”

  李静姝踏进兵部尚书府,名义上是来看望父亲,袖笼里的手却紧紧捏着一个小小的、卷得细细的硬纸筒。

  父亲此刻已出门,到枢密院商量军务了。

  兵部新送来的文书就放在桌角,盖着明晃晃的枢密院加急印鉴。

  她的心在腔子里猛地撞击了一下。

  李静姝悄悄走到外间书案前,指尖冰凉。

  拿起那卷文书,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噩梦。

  文书摊开,里面夹着一张折叠齐整的牛皮纸。

  展开来,密密麻麻的墨线标注着汴京城墙、各门兵营部署、甚至巡防路线更迭。

  汗水一下子从额角渗出,滑过鬓边。

  她强压下狂跳的心,从袖中抽出预备好的素绢和炭笔,将那张要命的布防图迅速、准确地描了下来。

  每一笔落下,都像在她心上重重刻下一道无法磨灭的罪。

  素绢被重新卷入纸筒时,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临安的“苏怀玉”先生给郡主递来了书信,素白笺子,清俊小楷。

  因为青黛事先交代过,凡是“苏先生”的信笺不得耽搁。

  遂一路通畅无阻,但这一回却没落在郡主赵清璃的书案上。

  它安稳地躺在了孙祭酒孙九思宽大的衣袖深处。

  孙九思拿到这封信时,正倚在府里东偏院的栏杆旁。

  他刚从太学回来不久,脸上还带着一丝处理校务后的疲惫。

  当管家毕恭毕敬呈上这封标注着“临安苏怀玉 呈郡主”的密函时,孙九思温文尔雅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随即化作一种近乎冰冷的了然。

  他指尖摩挲着信封口沿上那道精巧的火漆押印,那是临安特产的松香印记,带着一丝遥远的、令人不安的熟稔。

  这字迹的清俊走势,几乎刻在他的眼底。

  他思忖犹豫了一番,剪开封口,抽出内里折叠的信纸。

  展开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句便是。

  “郡主清鉴:

  汴梁暑气如蒸,蝉鸣聒耳。常行于市井,见慈幼庄檐颓屋漏,稚子面有菜色,汗透单衣。忆及郡主昔年施粥赠药之仁,心下恻然,遂施以薄银碎米单衣。虽杯水车薪,然稚子今夏可得片瓦遮阳,冬日或免冻馁。此皆因念及郡主。”

  看到这里,孙九思一阵狐疑,想着临安的大儒苏怀玉先生何时来的汴梁,还有钱去施舍给慈幼庄的无家孩童?

  继续看下去,眉目深锁。

  “郡主,太学休沐,未敢懈怠。吾鼓动临安商会旧识,筹谋运作一件大事,待得相见,与你携手相谈。”

  这——?

  孙九思第一个念头就是:林云舟!!

  这信哪里是苏怀玉写的!分明就是林云舟打着苏先生的幌子,写的勾引人妇的淫信。

  他还是忍着怒气读下去。

  “自上次见你,已有月余。近来常于梦中恍见卿影。汴水汤汤,不及江南一隅,有卿凭栏,满院生香。唯念昔日、夜夜在心,唯愿此心皎皎,不负与卿之约。临书汗渍染纸,伏惟珍重。”

  他甚至能想象出林云舟写这些字句时,嘴角噙着的那抹令人恼恨又心悸的浅笑。

  孙九思捏着信纸的手指绷得惨白,骨节泛青。

  那些缠绵悱恻的词句,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变成刺目的刀锋,一下下剐着他的尊严。

  原来太学墙头那隔空相望、惹得清璃失神数日的场景,并非空穴来风。

  原来她偶尔凝望南窗时眼底流转的那抹幽光,皆因此人!

  怒火在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他多年克制的堤防。

  他将信纸狠狠攥紧,复又摊开,再看一遍,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这位名正言顺郡主丈夫的羞辱。

  一种被愚弄、被轻视的巨大悲哀混合着难以遏制的嫉妒,瞬间淹没了他。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赵清璃正坐在梳妆镜前,由丫鬟梳理着那一头如瀑青丝。

  脚步声沉稳地响在廊下,停在门口。

  孙九思走了进来,面色出奇地平淡,眼底却似有暗流汹涌。

  “郡主今日气色尚可。”

  他语气平静,递上那封信。

  “有人托临安的商路递来的私信。是苏怀玉苏先生的?”

  他将信递过去,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的表情。

  赵清璃微微一怔,接信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拆信,只是抬眼看他:“临安的苏先生?与我是忘年之交。我在临安时有疑惑处常去自诩训”

  她的声音清泠,听不出情绪,耳垂却悄悄染上一抹极淡的桃花色。

  孙九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冷的笑意。

  “忘年之交?苏先生文采斐然,字里行间,‘唯念昔日’、‘夜夜在心’,情深意切,忘年交会写这些勾引良家的混账话语??”

  赵清璃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如冰如玉。

  她攥紧了那封信,挺直了脊背,迎向他的目光:“孙九思,你私拆我的信件?”

  “私拆?”

  孙九思声音陡然拔高,眼底压抑的怒火再也掩饰不住。

  “我身为家主,府中往来信件盘查,何谓之私?难道要任这不知底细的‘苏怀玉’随意传递些暧昧言辞,坏你郡主清誉不成?!他林云舟,一个小小的太学上舍生,倒真是好胆色,好文采,竟敢来勾引祭酒大人的夫人!传扬出去,怕是要成满京城的笑柄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来的。

  “允婚三章说的清楚,我们婚后互不干涉……”

  赵清璃下意识反驳,随即明白已无法掩饰,声音反而冷静下来。

  孙九思逼近一步,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怒的阴沉。

  “允婚三章只说互相尊重,没说可以不守婚姻分际。你们以情书私通,将我这位御封的郡主之夫,当朝太学祭酒,又置于何地?!清璃,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难以从以往的情意中走出来,等我们大婚落定,我全心对你,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泄露出心底极深的苦涩与痛楚。

  “却原来,你心里一直藏着他。我们夫妻一场,便是这样一场虚与委蛇吗?”

  “夫妻?”

  赵清璃猛地站起,声音清亮似碎玉,“孙九思,你我当日说的明白!”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里漫起一层水汽,倔强地没有落下,“我不愿伤害你,也不愿背着另一个人去活这一世。”

  她扬起手中的信,声音冰寒:“你今日之举,是越矩,是辱我!你自诩正人君子,却行此窥探胁迫之举,令人齿冷!”

  她将那封信抓在手里,转身便走,裙裾带起一阵冷风。

  “清璃!”

  孙九思看着她的背影,心头那股灼热的怒意倏忽褪去,被巨大的空虚和恐慌攫住。

  他想上前拉住她,脚步却钉在原地,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为一句无力的辩解。

  “我……我只是不愿看你受他纠缠,受他蒙蔽……”

  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妒夫吗?”

  回应他的,是内室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孙九思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外间,清晨的光线斜斜照在他僵立的身影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目光缓缓移向紧闭的房门,眼中是翻腾不休的情绪:愤怒、挫败、痛苦,最后沉淀为一种沉重的、深不见底的空洞悲哀。

  她走了吗?

  小厮孙安通禀,郡主夫人坐着马车回晋王府了。

  原来,他们之间这层看似稳固的关系,竟比一张信纸还要单薄。

  孙九思在府中的书房中枯坐了一夜。

  烛台里的红泪层层堆叠,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盯着跳动的烛火,仿佛那火焰里正上演着令他刺心的默戏,方才与她争吵的每一个画面,都如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留下耻辱的印记,烧灼着他的理智。

  悲哀像潮水漫上来。

  他悲哀于自己的处境——纵然才高八斗,官居清要,在赵清璃心中,却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

  他真的是喜欢郡主啊,

  是掏心掏肺的喜欢着。

  这桩御赐的良缘,表面的风光,内里的寒凉。

  今日被他亲手掀开一角,露出不堪的真相。

  他颓然以手覆额。自己,终究成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