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此去遥遥六百里-《捡漏一个废郡主,废柴少爷发奋了》

  汴河边的风,带着秋天的凉意,吹得岸边垂柳枯枝乱舞。

  三个人影僵立在河堤上,影子被拉得老长。

  林云舟额角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演武场那股邪火还没散干净。

  他盯着孙九思,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孙大人好手段!调我去太原?行!我认!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

  “云舟!”

  赵清璃猛地打断他,声音清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转向孙九思,目光锐利如刀,“云舟,我不相信九思哥哥会‘挟私报复’!”

  孙九思一身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被戳破的难堪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让他去历练,有何不妥?总比靠着太子的荫庇,做个清闲的弄臣好?!”

  “这么说还是为了我?”林云舟嗤笑一声。

  “孙九思,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就是怕我碍着你的事,碍着你的人吗?”

  “林云舟!”孙九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我是祭酒,你是太学的学生!再敢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休怪我不念旧情!”

  “耍官威了?”林云舟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我林云舟什么身份?一个临安来的商贾之子!我没什么要怕的。我只要你把郡主还给我。”

  孙九思作势要去抓他胸前的衣襟,被他抓着手腕。

  两个男人的眼神,为了共同的女人杀疯了。

  “够了!”

  赵清璃厉声喝止,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为了她步步紧逼,一个是为了她寸步不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都别吵了。吵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

  她看向林云舟,眼神复杂难辨:“云舟,太原……你去不去?”

  林云舟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担忧,有挣扎,甚至……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祈求。

  不去!

  他心头猛地一刺,那股邪火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满嘴的苦涩。

  她又看向孙九思,算是恳求他:“九思,是我对不起你,你放我回自由身吧。”

  不行!

  孙九思也是寸步不让。

  林云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本就无意当官,把我流放到太原去,那我当初跑汴梁来作甚!”

  孙九思反唇相讥。

  “你本来就是痴心妄想。要我放手郡主,除非我死!”

  说这么狠的话,分明将婚前与郡主约定的《允婚三章》忘了个干净。

  没有人愿意退让一步,三个人把这个结越打越紧。

  林云舟沮丧的摸摸鼻子,透着一股孤绝的落寞。

  风吹乱了赵清璃鬓角的碎发,她没去拂。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流水,眼神错杂。

  九思是守护她的哥哥,云舟是守护她真心的爱人。

  朝左朝右,作出任一选择,都伤害了被放弃的另一方。

  河堤上,三个人陷入长长的沉默。

  秋日的东宫,丹桂飘香,却掩不住议事堂内的肃杀。

  太子赵恒端坐紫檀案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玉镇纸,目光扫过下首躬身肃立的两人——枢密院都承旨王黼,以及一旁神色恭谨的参知政事同平章事孙廷敬。

  “殿下,”

  王黼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太原府通判一职悬缺月余,北疆军务繁杂,不可久拖。臣等议定,擢太学上舍生、东宫赞善大夫林云舟补缺,授正六品衔。此子虽年轻,然策论精辟,尤擅边务,更兼胆识过人,前番征绞方腊方杰反贼,在鹰愁涧献策解围,足证其才堪大用。”

  孙廷敬适时补充,语气恳切。

  “王大人所言极是。林云舟乃可造之材,放至太原历练,既可解燃眉之急,亦是为国储才。况此番擢升半级,亦是朝廷对其过往功绩的褒奖。”

  太子赵恒沉吟片刻,目光在王黼与孙廷敬脸上逡巡。

  枢密院与孙家素无深交,此刻却联手举荐一个并无根基的太学生?

  他指尖在案上轻叩两下:“林云舟……确是个有主意的。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他还在太学院求学,孙九思祭酒大人是什么意见?”

  孙廷敬称正是犬子九思举荐的。

  孙廷敬面色不变,躬身更深。

  “为国举才,岂敢存私?林云舟是太子看中的属官心腹,东宫赞善一职,终究是文墨清闲,更应趁年轻去边关磨砺,将来更能助力陛下成一番大业。”

  “哦?”赵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既如此,孤再想想。”

  “殿下圣明!”

  王黼与孙廷敬齐声应诺。既这么说,说明基本认同了。

  午时的日头晒得东宫重檐琉璃瓦一片刺目白光。

  在太学上舍研书的林云舟被东宫的差役知会,去东宫复命。

  太子赵桓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榻上,指尖捻着一枚黑玉棋子,目光却落在下首垂手肃立的林云舟身上。

  “太原通判,正六品。多少人熬一辈子也未必能得。”

  太子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矜贵疏淡,“孤知你与清璃郡主……情意匪浅。然国事为重,儿女私情当暂放一旁。太原乃国之北门,童贯在燕京新败,金人虎视眈眈。此去,是险途,亦是青云梯。”

  去或不去,太子想听他自己的意见。

  林云舟垂着眼,盯着青砖地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殿下厚爱,云舟……领命。”

  “领命?”

  就这么答应了?

  太子挑眉,落下一子,“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谁逼你上刑场。”

  “臣不敢。”林云舟声音平淡无波。

  “只是骤然离京,恐负殿下在东宫栽培之恩。”

  “栽培?”太子轻笑一声,端起手边冰镇的梅子汤抿了一口,“你在东宫献策‘三司使’,裁撤冗吏,触怒多少人?留在汴梁,才是真正的险地。太原天高皇帝远,王禀又与你相熟,正是你施展拳脚,避祸积功的好去处。”

  “而且要是如你所说,几年之内,金军南下,太原是最重要的门户之一。你在边关,恰可以帮我监视边境的情况。”

  林云舟心头一震,倏然抬眼。

  太子迎上他目光,眼底了然。

  “他们举荐你,确实要支开你,背后是冲着我来的。枢密院、兵部、吏部那帮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他们一边讨好我留后路,一边在考虑其他的可能。”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清璃郡主那边……来日方长。若你在太原真能挣下一份前程,有些事,未必没有转圜之机。而且,有些事情,腾出些空间,反而更好解决。”

  林云舟喉结滚动,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浊气,仿佛被这席话凿开了一道缝隙。

  他撩袍跪地,重重叩首:“臣……谢殿下点拨!定不负所托!”

  中书省议事房里的空气却冷得像结了冰。

  参知政事孙廷敬捏着那份盖着御史台鲜红大印的弹劾奏疏副本,指尖发白。

  “臣闻太学祭酒孙九思,身负教化之责,竟与太学生林云舟争风斗气,演武场刀兵相向,致士林哗然,有辱斯文……臣请旨严惩,以正学风!”

  台谏官员的上疏字字如刀,扎得他心口发闷。

  他猛地将奏疏拍在紫檀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跳了跳。

  “糊涂!”

  他对着垂手侍立的长随低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疲惫。

  “九思怎会如此失态!那林云舟又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他……”

  长随头垂得更低:“老爷,听闻……是为郡主夫人。”

  孙廷敬呼吸一滞,像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

  他颓然坐回太师椅,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是了。

  除了那个冷得像块冰、却偏偏搅得他儿子方寸大乱的赵清璃,还能有谁?

  他想起前几日儿子深夜归家,衣袍沾尘,手臂上还带着未消的淤青,问他缘由却只含糊其辞。

  原来竟是为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动武!

  “圣上……圣上怎么说?”

  孙廷敬的声音干涩。

  “官家震怒。”

  长随声音更低。

  “已召了太子殿下问话。太子殿下……为保大局,提议将孙祭酒与那林云舟一并调离京城,暂避风头。林云舟升太原府通判,即刻赴任。孙祭酒……调任河东路经略安抚副使,协理河东军务政务,也是三日后启程。”

  河东路!经略安抚副使!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直面金人兵锋的前线!虽说成了封疆大吏,可凶险何止倍增!

  孙廷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

  “圣上……允了?”

  “允了。旨意……怕是午后就会到府上。”

  孙廷敬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知道,这已是太子在圣怒之下,能为他孙家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若再纠缠,只怕后果更不堪设想。

  “备轿……”他声音沙哑,“回府。”

  午后,圣旨果然到了孙府。

  没有繁复的仪仗,只有一名内侍带着两名小黄门,宣读了那份简短却分量千钧的调令。

  “……着太学祭酒孙九思,调任河东路经略安抚副使!三日后启程,不得延误。钦此。”

  孙九思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双手接过圣旨。

  “臣……领旨谢恩。”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内侍走后,孙府上下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周氏拿着帕子按着眼角,低声啜泣:“我的儿……那地方兵荒马乱的……刀剑无眼啊……”

  太原远距汴梁600里,急程递也需要10日到达。

  孙廷敬烦躁地挥挥手。

  “夫人莫说了!调令已下,多说无益!九思,去收拾行装吧。”

  孙九思没说话,只微微颔首,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暮色四合,孙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孙九思推门而入时,正看见赵清璃背对着他,站在敞开的樟木衣箱前。

  箱内叠放着他素日穿的几件厚实锦袍,一件月白杭绸直裰被她拿在手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衣襟上精致的竹叶纹绣。

  昏黄的烛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白日里在回廊的冷硬与决绝,此刻在她身上寻不到半分踪迹,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沉寂。

  孙九思的脚步顿在门口,心头那股翻腾了一整日的憋闷、屈辱、不甘,在看到这一幕时,竟奇异地平息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怜惜。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清冽的冷梅香,混合着樟木箱散发的淡淡气息。

  “清璃……”他低声唤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赵清璃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将手中的直裰仔细叠好,放回箱中。

  孙九思看着那截低垂的、白皙脆弱的颈项,心头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

  手臂收拢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儿猛地一颤,像受惊的蝶翼。

  “别动……”

  他将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

  赵清璃僵在他怀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松墨气息,却让她心底一片冰凉。

  “我知道你怨我。”

  孙九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自嘲,“怨我用婚约束缚你,怨我……连累了他,也连累了你。”

  他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却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可是清璃……我放不下。……我总想着,只要我待你好,护着你,总有一天……”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太原苦寒,此去……生死难料。若我……若我回不来……”

  “别说这种话。”

  赵清璃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她缓缓转过身,挣脱了他的怀抱。

  烛光下,她抬起眼,直视着他泛红的眼眶。

  在这三角的关系里,他是委屈的一方。

  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带着一种复杂的、孙九思从未见过的情绪——有怜悯,有歉疚,有无奈,唯独……没有他渴望的爱意。

  “九思,”

  她轻声唤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允婚三章,是我提的。走到今日,非你所愿,也非我所愿。此去太原,山高路远,刀兵凶险。你要……珍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敞开的衣箱。

  “这些衣物,我都替你收好了。天气已经入秋,太原风霜酷烈,记得添衣。”

  说完,她微微颔首,不再看他,转身绕过他身侧,径直朝门外走去。

  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孙九思僵在原地,怀中空荡冰凉,只余下她发间那缕冷梅香,丝丝缕缕,缠绕不去。

  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