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翻过终章 竟是人生初见-《捡漏一个废郡主,废柴少爷发奋了》

  太原城西角楼下的临时医馆里,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人心头。

  孙九思躺在铺着旧毡的土炕上,脸色蜡黄得像蒙了一层旧纸,嘴唇干裂泛着灰白。

  他试图抬手去够炕沿小几上的水碗,指尖却抖得不成样子。

  “九思哥哥!”

  赵清璃几步抢到炕前,一把扶住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得知孙九思重病不起。

  她刚随着云舟一路奔过来,素白的裙裾下摆沾着尘土和暗褐色的血渍,鬓角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映着孙九思枯槁的模样。

  林云舟端着半碗刚熬好的稀薄米汤进来,说是米汤倒不如说是清汤中漂着少许米浆。

  他脚步顿在门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到小几上。

  孙九思喘匀气,目光落在赵清璃脸上,想喊她,却只牵动嘴角干裂的死皮。

  “清璃……”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别说话。”

  赵清璃应了一声,拿起水碗,用小勺舀了温水,凑到他唇边,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喝点米汤。”

  孙九思小口啜饮一口,其实聊胜于无。

  “那个……”

  他声音微弱。

  费力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炕头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

  赵清璃会意,连忙解开包袱。

  里面是几卷公文,最上面压着一个扁平的桑皮纸信封,封口处火漆完好,印着一个古朴的“孙”字。

  孙九思的目光转向赵清璃,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和决绝。

  “……这是……和离书……”

  赵清璃的手猛地一抖,碗里的水洒出几滴,落在孙九思胸前的薄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你……”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

  孙九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

  “当初……允婚三章……我应了你……你……自由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云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云舟……带她走……离开太原……离开这……死地……”

  林云舟心头剧震。

  “我们一起走……”

  孙九思没让他说完,目光重新落回赵清璃脸上,带着最后一丝温柔和释然。

  “清璃……对不起……往后……你为自己活……”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

  他蜷缩起身子,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红丝!

  “九思!”

  赵清璃失声惊呼,慌忙扶住他。

  林云舟也一步抢上前,想帮忙拍背。

  孙九思却猛地抓住赵清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若来世……与我不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弱。

  抓着她的手,却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那双曾锐利如鹰隼、也曾温柔如春水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最后定格在赵清璃满是泪痕的脸上。

  窗外,金鸡岭远山的黄栌树林。

  叶子红得像血,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

  孙九思的头,轻轻歪向一侧,靠在赵清璃的臂弯里。

  气息,断了。

  赵清璃僵在原地。

  怀里的人,身体一点点变冷,变沉。

  她甚至忘了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看着那嘴角残留的一丝血迹。

  时间仿佛凝固了。

  医馆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城头隐约传来的厮杀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许久。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孙九思冰凉的手背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她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从喉咙深处一点点挤出来,越来越大,最终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

  “九思……”

  她哭得浑身发抖,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亏欠和那无法言说的痛楚,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林云舟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那个总是清冷孤绝、像冰雕一样的郡主,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默默上前,抚着她颤抖的肩。

  她没有推开。

  只是哭得更凶了。

  哭声在死寂的医馆里回荡,穿透薄薄的板壁,飘向太原城灰蒙蒙的天空。

  金鸡岭下,一片背风的缓坡。

  没有仪仗,在窄方的棺木里,草席裹着的单薄身躯。

  盖棺,也覆盖住那张曾经温润如玉、如今却毫无生气的脸庞。

  棺木下葬。

  黄土一锹锹落下。

  王禀拄着刀,站在新垒起的坟茔前,花白的胡子在秋风中微微颤动。

  他身后站着仅存的几十名亲兵,个个带伤,沉默得像一块块石头。

  赵清璃一身粗麻孝服,跪在坟前。

  素白的孝布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眼睛红肿,泪水流下。

  她静静地跪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

  林云舟和阿福站在她身后半步。

  林云舟手里捏着一小坛劣酒,那是从金兵尸体上搜刮来的。

  他走上前,将酒缓缓洒在坟前。

  “孙九思,兄弟……走好。”声音干涩。

  王禀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嘶哑:“九思老弟……是条汉子!大宋朝廷……对不住你!”

  赵清璃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的新坟,扫过王禀沧桑的脸,扫过林云舟紧抿的唇。

  “王将军,”

  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太原城……还能守多久?”

  王禀喉头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答案,不言而喻。

  秋风卷起坟头的纸灰,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赵清璃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新坟,转身,朝着太原城的方向走去。

  素白的孝服在萧瑟的秋风中翻飞,背影挺直,孤绝。

  林云舟跟上。

  太原城内的街道,早已不复往日的喧嚣。

  两侧的屋舍大多门窗紧闭,破败不堪。

  偶尔有面黄肌瘦的百姓佝偻着腰,在墙角挖着草根树皮。

  饿殍无人收敛,散发出阵阵恶臭。

  死寂中弥漫着绝望。

  王禀的临时指挥所设在城隍庙。

  他叫住正要离开的林云舟和赵清璃。

  “云舟!郡主!”

  王禀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迫。

  “城真的……守不住了!最多……就这一两天!”

  他一把拉过身边一个七八岁、同样穿着不合身皮甲的小男孩

  ——那是他的孙子王沆。

  孩子小脸脏兮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角。

  “带他走!”

  王禀将孩子往前一推,力道大得孩子一个趔趄,

  “趁夜!从西门水门走!找条小船!顺汾河下去!给……给我王家留条根!”

  林云舟看着王沆那双惊恐无助的眼睛,心头一紧。

  但他随即摇头:“金人团团重围往哪里走?我留下!跟您一起!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糊涂!”

  王禀低吼。

  “你留下有什么用?多填一条命!带着郡主!带着沆儿!走!”

  郡主和林云舟同时看向她。

  太原自2月起到9月,已经撑到极限了。

  放眼历史,几乎没有一座城垒被围了那么久,守了那么久。

  郡主抱起还在发懵的王沆,抚他软糯的下巴。

  夜色渐沉。

  汾河岸边,一处僻静的溪湾。

  林云舟和赵清璃并肩坐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远处城头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喊杀声、投石机的轰鸣声暂时湮灭。

  溪水潺潺,带着秋夜的凉意。

  两人都没说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许久,赵清璃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云舟。”

  “嗯?”

  “我突然有点恍惚,好像现在就在几年前的临安。”

  林云舟侧过头,看着她被火光映亮的侧脸。

  “现在呢?”他问,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清璃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说要考解元,要中状元,要登大殿……我那时觉得,你是痴人说梦。”

  “后来……你真做到了。”

  “你原来那么废,如今倒是大宋朝人人称颂的英雄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只是可惜……我们出不去了。”

  林云舟的心猛地一跳!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赵清璃却忽然转过头,清冷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他。

  “林云舟,你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

  “现在,换我答应你一件事。”

  “你说。”

  赵清璃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若战死,我绝不独活。”

  林云舟浑身剧震!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眼眶发酸!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他没法反驳她,因为生死的界限已然模糊。

  赵清璃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

  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

  她从他怀里挣扎开,闭上眼还有孙九思的影子。

  林云舟的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孙九思……他只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

  他絮叨地说着。

  赵清璃安静地听着。

  夜色深沉,溪水淙淙。

  这一刻的平静与温存,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撕裂夜空!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

  “轰——!!!”

  太原城东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城墙……破了!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金兵如同黑色的洪流,从坍塌的城墙缺口处疯狂涌入!

  “郡主!快走!”

  林云舟猛地推开赵清璃,抓起脚边的长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跟我来!”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朝着城西方向狂奔!

  街道上已经乱成一团!

  溃散的宋军、哭喊的百姓、挥舞着弯刀狞笑的金兵……

  人影幢幢,火光摇曳,如同地狱!

  林云舟护着赵清璃,在混乱的人流中左冲右突,手中的长刀挥舞,砍翻几个挡路的金兵!

  “砰!”

  金人已将投石机推到了城门楼下。

  一块巨大的礌石从天而降,越过城墙,狠狠砸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屋顶!

  瓦砾飞溅,烟尘弥漫!

  林云舟下意识地将赵清璃猛地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她!

  碎石、尘土劈头盖脸砸下!

  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

  喉头一甜!

  “噗——”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赵清璃素白的孝服上,像绽开了一朵刺目的红梅!

  赵清璃失声尖叫!

  林云舟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却开始模糊、旋转。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临安林家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趴在墙头,看着隔壁院子里,那个素衣如雪、清冷如冰的少女,正仰头望着院角的几竿翠竹。

  阳光落在她鸦羽般的鬓角,跳跃着细碎的金光。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脸。

  清冷的眸光,穿过爬满藤蔓的粉墙,精准地落在他带着痞笑的脸上。

  四目相对。

  墙内墙外,一个被废的郡主,一个废柴的少爷,初相逢。

  一个慵懒散漫。

  一个冷寂漠然。

  “喂!”他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雾传来。

  少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唇瓣轻启,吐出两个字:

  “登徒子。”

  声音清泠,像山涧滑落的泉水。

  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