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路煞-《短篇鬼语集》

  今年夏天,杨国忠带着新婚妻子王娟回到了老家杨家坳。村子藏在黔北山区深处,四周梯田层叠,竹林掩映,一条清溪绕村而过。时值盛夏,稻浪翻滚,绿意逼人,远山如黛,云雾缭绕,俨然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

  王娟是城里长大的姑娘,第一次来到这般乡野地方,看什么都新鲜。她举着手机四处拍照,不时发出惊叹:“老公你看,那水田真像镜子一样!山坡上的野花也太美了吧!”

  杨国忠笑着搂过妻子的腰,在她耳边低语:“晚上还有更美的给你看,老家后山有片草地,躺那儿能看见整条银河...”

  “去你的!”王娟嗔笑着推开丈夫,脸上却泛起红晕,“脑子里整天就那点事儿。”

  “那点事儿怎么了?夫妻之间不就得有点下流情趣?”杨国忠坏笑着,手开始揉捏王娟的大灯。

  老宅是栋两层木结构房子,杨国忠父母去世后便空置了。虽然提前请人打扫过,但推开门还是有一股潮湿的木料味道扑面而来。屋内摆设简单,堂屋正中挂着幅褪色的寿星图,几张竹椅围着一个火塘,楼上两间卧室,家具都是老式样。

  “厕所在外头?”王娟看到后院角落的茅厕,皱了皱眉。

  “将就几天,回城里就好了。”杨国忠从后面抱住她,咬着耳朵说,“晚上起夜我陪你去,正好干点坏事,通通下水道,排得更顺畅...”

  “没正经!”王娟转身捶了他一下,却忍不住笑了。

  安顿好后,杨国忠带着王娟在村里转悠。杨家坳不过三十多户人家,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见到杨国忠回来,几个老人热情地招呼,口音浓重,王娟大半听不懂。

  村东头遇上了杨国忠的远房表叔,一个干瘦的老头,蹲在石坎上抽旱烟。听说小两口要住几天,表叔眉头拧成了疙瘩。

  “国忠,这几天莫往西头那条老路去,记住没?”表叔神色严肃。

  “咋了?路塌了?”

  “比塌了严重,”表叔压低了声音,“那路上不干净,出了‘路煞’。”

  “啥是路煞?”王娟好奇地问。

  表叔瞥了她一眼,摇摇头:“女娃莫问那么多,记住莫去就是了。特别是太阳落山后,千万莫靠近。”

  回老宅的路上,王娟不停追问路煞是什么。杨国忠不以为然:“乡下人就爱迷信,估计是哪里死了牲口或者路不好走,编个吓人的说法罢了。”

  “可是表叔看起来很认真啊。”

  “老人都这样。”杨国忠搂住妻子的腰,手指轻轻摩挲,“有那闲心关心这个,不如想想今晚怎么玩什么花样...老宅隔音好,你叫多大声都没人听见...”

  王娟掐了他一把,脸上却热乎乎的。

  前两日平静度过。第三天傍晚,杨国忠去邻村看望亲戚,留下王娟一人在家。等到天黑透还不见丈夫回来,王娟有些着急。打手机,信号微弱,断断续续听不清。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王娟以为是杨国忠回来了,开门却见一个陌生老太太站在外面。老太太佝偻着腰,满脸皱纹,手里挎着个竹篮。

  “女娃,买点鸡蛋吧,自家鸡下的。”老太太声音沙哑。

  王娟本想拒绝,但看老人可怜,便买了十几个。付钱时随口问:“婆婆,您知道路煞是什么吗?”

  老太太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王娟:“你见着了?”

  “没,就听说。”

  老太太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路煞是困在路上的冤魂,专找生人替死。它不显形,不出声,但会弄出些邪门动静勾人去看。切记,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莫回头,莫答应,赶紧走!”

  王娟觉得后背发凉,强笑道:“这世上哪有鬼...”

  “不信?”老太太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几颗黄牙,“西头老路旁边,是不是有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雷劈的焦痕?”

  王娟确实见过那棵树,心里咯噔一下。

  “路煞就附在那树上,”老太太声音越来越低,“它害人不用现身,只要人着了它的道,自己就会...”话没说完,突然咳嗽起来,摆摆手转身走了,消失在夜色中。

  杨国忠回来已是深夜,满身酒气。王娟埋怨几句,把老太太的话说了。杨国忠大笑:“那老太是村尾刘婆,专门装神弄鬼骗人买东西。什么路煞,胡说八道!”

  当夜,王娟做了怪梦。梦见自己走在西头老路上,老槐树下站着个人影,向她招手。她想走近看,却怎么也迈不动腿。

  第二天醒来,王娟心神不宁。杨国忠酒醒后提议去溪边钓鱼野餐。两人玩到下午,回来时走了另一条路,不知不觉竟靠近了西头老路。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泛着橘红色。王娟突然拉住杨国忠:“你看那边!”

  老路方向,一棵老槐树孤零零立着,树干上果然有焦黑痕迹。树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好像是手机?”杨国忠眯眼看,“谁丢的吧?”

  “别去!”王娟拉住他,“万一是...”

  “是什么是!”杨国忠甩开手,“苹果手机呢,捡回去能用。”

  王娟看着丈夫走向老槐树,心跳加速。四周突然静得出奇,连蝉鸣都消失了。杨国忠弯腰捡起东西,确实是个手机。他朝王娟晃了晃,得意地笑。

  就在这时,王娟看见老槐树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是人形,更像是一团扭曲的影子。她浑身汗毛倒立,尖叫道:“快回来!”

  杨国忠也察觉不对,快步往回走。突然,他绊了一下,手机脱手飞出,恰巧滑到槐树根旁。他骂了一句,犹豫片刻,又转身去捡。

  “别捡了!”王娟几乎哭出来。

  杨国忠的手刚碰到手机,整个人突然僵住,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国忠?”王娟颤声喊道。

  没有回应。几秒钟后,杨国忠缓缓直起身,转过来。他的表情正常,甚至带着笑:“吓到了吧?没事,走吧。”

  但王娟感觉丈夫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眼神有点飘忽,笑容有点僵硬。

  回老宅的路上,杨国忠异常沉默。晚饭时,他吃得很少,一直盯着窗外看。王娟试图聊天,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睡前,杨国忠突然说:“娟,今晚分开睡吧,我有点感冒,别传染你。”

  王娟一愣。丈夫从未提出分床,而且看起来并无病容。但她没多想,答应了。

  半夜,王娟被某种声音惊醒。不是鬼语,也不是脚步声,更像是...摩擦声?细细簌簌,从楼下传来。

  她轻声叫丈夫,没有回应。害怕之下,她摸出手电下楼查看。

  堂屋里,一幕诡异景象让她屏住呼吸:杨国忠背对着她,跪在火塘前,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灰烬里来回划动。他动作僵硬,一丝不苟,就像在进行什么仪式。

  “国忠?”王娟小声唤道。

  杨国忠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似乎反射着异样的光。

  “睡不着,找点事做。”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王娟打开电灯,倒吸一口凉气。杨国忠手里拿着的是白天捡的手机,他正在灰烬里画着什么图案——扭曲的线条组成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指被划破了,血混着灰烬,让图案显得更加狰狞。

  “你干什么呢!”王娟冲过去抢手机。

  杨国忠猛地起身,眼神变得陌生而凶狠:“别碰!”

  王娟吓呆了。结婚以来,丈夫从未这样对她说过话。

  僵持几秒后,杨国忠表情突然缓和,揉着额头:“对不起,我...我可能真的感冒了,头晕乎乎的。我去洗把脸。”

  他走向后院,王娟愣在原地,心跳如鼓。她低头看灰烬中的血图案,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与恐惧。

  那晚后,杨国忠变得越发古怪。他常常自言自语,对着空气点头;吃饭时摆两副碗筷,说“有朋友一起来”;深夜总在屋里踱步,检查所有门窗是否关紧。

  最让王娟害怕的是,丈夫开始“改良”老宅。他在门楣上贴不知道从哪来的黄纸符,在窗台撒香灰,甚至搬来几块怪石摆在院子四角。问起来,他就说“防蚊虫”或“改善风水”。

  王娟偷偷给城里朋友发信息求助,但信号极差,消息发不出去。她想去找村民,可每次提出出门,杨国忠就找理由阻止,不是说“外面热”就是“有野狗”。

  第四天夜里,王娟被触摸惊醒。杨国忠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神空洞。

  “娟,”他声音轻柔得诡异,“咱们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这房子很好,很安全...”

  王娟浑身冰凉,强装镇定:“你先睡,我去趟厕所。”

  她起身欲走,杨国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别出去,外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想要进来的东西。”杨国忠的眼球微微颤动,“也在想要出去的东西。”

  王娟奋力挣脱,冲下楼却打不开门——不知何时门被从外面锁住了!她恐慌地转身,发现杨国忠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卷粗绳。

  “得把房子加固一下,”他喃喃自语,“特别是门窗,都得绑牢...”

  王娟尖叫着躲进厨房,抓起菜刀:“杨国忠!你醒醒!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杨国忠停住脚步,歪着头,就像在倾听什么。突然,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双手抱头:“娟...快跑...找表叔...它快完全控制我了...”

  声音变回了他原本的声调,但很快又变得冰冷:“跑不了,我们都是它的了。”

  王霞趁机冲向后院门,撞开冲了出去。夜色浓重,没有月光,她赤着脚在土路上狂奔,不敢回头。

  快到表叔家时,她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转身一看,差点吓晕——杨国忠竟然悄无声息地追来了,离她不到十米!他走路姿势极其怪异,像是提线木偶,关节僵硬。

  表叔家的灯亮了。老人开门出来,手电光照射到杨国忠脸上。表叔倒吸一口凉气,转身从门后抓出一把盐米,朝杨国忠撒去,又点燃一张符纸扔过去。

  杨国忠发出一声嘶吼,后退几步,转身踉跄跑远。

  表叔扶起瘫软的王娟,连声叹气:“造孽啊,还是着了道!”

  屋里,表叔告诉王娟:路煞是困在路上的凶煞,不附人身,而是惑人心智。它利用人心的恐惧和执念,让人自己逼疯自己。杨国忠捡手机时就被影响了,后来种种怪异,一半是路煞作祟,一半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就像催眠,”表叔用生硬的普通话解释,“它给你心里种个念头,你自己就会把它养大。”

  “可为什么?路煞图什么?”

  “替死。找替身是鬼怪的本能。但它不直接杀人,而是让人自己害自己或害家人,这样怨气更重,它的力量就更强。”

  表叔说,破解之法不是驱鬼,而是“醒神”。必须让杨国忠意识到自己被影响,用自己的意志挣脱暗示。

  天亮后,村民帮忙找到了躲在老槐树下的杨国忠。他蜷缩在树洞中,眼神涣散,浑身泥土。几个壮汉费了好大劲才制住他,绑回老宅。

  王娟按表叔教的,不停对杨国忠说话,回忆恋爱往事,唱他喜欢的歌,读他手机里的备忘录。杨国忠时而挣扎嘶吼,时而恍惚呆滞。

  直到王娟哭喊着说出怀孕的消息,本想过几天给他惊喜的,现在刚好用上,杨国忠突然僵住,眼中恢复一丝清明。

  “孩...子?”他嘶哑地问。

  王娟拼命点头,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杨国忠浑身颤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虽然疲惫,但恢复了神智:“娟...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表叔赶紧做法事安抚路煞,又在老槐树下烧纸念经。据说此后路煞就再没出现过。

  回城前,王娟问表叔:“路煞到底是什么样子?”

  表叔望着老路方向,幽幽道:“没人见过,见着的都没能说清楚。也许它本无形,人心才是它的画布。”

  几天后,他们回城了,汽车驶离杨家坳时,王娟回头望去。朝阳下的村庄宁静美丽,稻田泛着金光,溪水如银带般闪烁。那棵老槐树静静立在远处,平凡无奇。

  她握紧丈夫的手,心想:最可怕的邪物从不青面獠牙,它悄无声息地潜入人心,将寻常事物变成恐怖温床。而人类的心智既是最坚固的堡垒,也是最易破的囚笼。这次经历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但也让他们的婚姻有了更深的羁绊。

  乡野之美依旧,只是多了份敬畏。有些边界,凡人不可逾越;有些奥秘,最好永远成谜。人心能照亮最黑暗的路,也能让光明之路堕入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