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2章 黄皮子讨封-《短篇鬼语集》

  我嫁到四川的第三年,才真正相信了老公李强说的,这山沟沟里有些东西,邪门得很。

  事情就发生在今年夏天,热得狗都吐舌头趴地上不动弹的那几天。

  那天杀千刀的李强,又跑隔壁村跟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打麻将,深更半夜了还不见人影。

  我一个人躺在竹板床上,翻来覆去像煎咸鱼,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山里的夜,静得吓人,连平时吵死人的蛤蟆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声不吭。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屋后头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怪声音。

  不是风,风没这么尖。也不是野猫叫春,那声音比叫春还瘆人。

  吱吱……呀呀……像是什么东西在捏着嗓子学人说话,又学不像,卡在喉咙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调子。

  我浑身汗毛唰一下就立起来了,睡意全无。摸过手机一看,快凌晨两点了。李强这个砍脑壳的,还不死回来!我竖起耳朵再听,那声音又没了,只有死一样的静。

  我摸黑爬起来,想去把堂屋的门栓再检查一遍。刚走到门口,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好像近了些,就在屋后那片包谷地边上。

  “喂……你看我……像啥子哦?”

  声音尖细,飘忽不定,每个字都拖着奇怪的尾音,听得我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这荒山野岭的,大半夜的哪个疯婆娘会跑到后山去问这种问题?我心脏咚咚乱跳,赶紧给李强打电话,结果提示已关机。

  狗日的,肯定是麻将打得手机都没电了!

  我操起门后的锄头,紧紧攥在手里,退回里屋,把门插上。

  一整晚,那声音时有时无,有时候像是在地头,有时候又像是在屋顶上,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你看我……像啥子哦?”问得人心里发毛。我缩在床上,愣是没合眼,直到天蒙蒙亮,那声音才彻底消失。

  天刚亮,李强这个龟儿子终于回来了,一身烟臭味儿,满脸油光。

  “婆娘,我回来咯!”他还嬉皮笑脸的。

  我气得抄起扫帚就撵他:“你个砍脑壳的死娃!你死到哪儿去了嘛!老娘差点吓死求了!”

  李强一边躲一边笑:“哎哟喂,啥子事嘛,看把你吓得,脸都白咯。”

  我把昨晚的事结结巴巴跟他说了。他起先还不当回事,笑着说肯定是山上的野物在叫,或者是哪个喝醉酒的哈板儿。

  但当我学出那句“你看我像啥子哦”的时候,他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眼神也变了。

  “你……你真听到了?真是这么问的?”他声音有点发紧。

  “我骗你咋子嘛!吓得老子一晚上没睡!”我看他脸色不对,心里更慌了,“强子,到底咋回事?”

  李强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半天才闷声说:“……可能是遇到‘讨封’的了。”

  “讨封?讨啥子封?”

  “就是……山里的精怪,修到一定年头,会找人问话。”李强吐着烟圈,眉头拧成了疙瘩,“多半是……黄皮子(黄鼠狼)。”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黄皮子?它问这话啥子意思嘛?”

  “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李强压低了声音,“这些东西想修炼成人形,就得找人讨一句‘封正’。你要是说它像人,它就得了道行,能变成人;你要是说它像别的,或者骂它,它道行就毁了,要缠上你报复。”

  我后背一阵发凉:“那……那昨晚我没开腔,没理它,算不算得罪它了?”

  李强摇摇头,脸色更凝重了:“不晓得。这种东西,邪门得很。你理不理它,都可能惹上麻烦。”

  那天白天,我们俩都心神不宁。李强也没再出门,屋里屋外检查了好几遍,嘴里一直念叨着“莫惹到那些东西就好”。我看他这样,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果然,邪门的事还没完。

  接下来几天,家里开始不对劲。先是鸡圈里的鸡,莫名其妙少了两只,地上连根毛都没留下。然后就是晚上,总能听到屋顶上有东西跑来跑去,声音不大,但格外清晰。有时候半夜,堂屋的桌子椅子会突然响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

  李强嘴上说着“莫怕,可能是老鼠”,但我看得出来,他也虚了。晚上睡觉,他把砍柴的刀都放在了床头。

  最吓人的是前天晚上。我俩刚躺下,就听到灶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

  李强吼了一嗓子:“哪个?!”声音立刻停了。我们打着手电筒出去看,灶房里空空荡荡,啥也没有,但碗柜的门却开着一条缝。

  我吓得腿都软了,带着哭腔骂李强:“都怪你!天天晚上死出去耍!现在惹到脏东西了咋个办嘛!”

  李强也毛了,冲着黑黢黢的屋外骂:“日你妈哟!是哪个短命娃儿在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他这一骂,坏了事了。

  屋后山坡上,猛地又响起那个尖细诡异的声音,这次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怨毒:

  “你……说……我……像……啥……子……哦……”

  声音拖得老长,在山谷里回荡,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从那天起,我们家算是被这东西彻底缠上了。

  它也不天天来,但隔三差五,准在深更半夜出现,有时候在屋后,有时候在屋顶,有时候感觉就在窗户根底下,翻来覆去就是那句索命一样的问题:“你看我像啥子哦?”而且,感觉一次比一次靠近房子。

  我和李强被折腾得快要疯了。晚上不敢睡踏实,白天没精神,眼圈黑得像熊猫。李强找过村里的老辈子,老人叼着烟袋,只说:“惹到黄大仙了,难搞哦。这东西记仇。”给了一道画得歪歪扭扭的符,让贴大门上。

  结果屁用没有,当天晚上那声音响得更起劲了,像是在嘲笑我们。

  我们也试过不理它,当没听见。可它总有办法让你注意到。不是弄响东西,就是搞得家里最近借来的狗对着空气狂吠不止,焦躁不安。

  眼看就要到月圆夜了,老辈子说,月圆之夜阴气重,这些东西最凶。

  我和李强商量了一晚上,决定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这玩意儿不像电影里的鬼,直接扑过来吓人,它就这么钝刀子割肉,慢慢磨你,迟早把我俩逼疯。

  “狗日的,跟它拼了!”李强眼睛赤红,下了狠心,“下回它再来问,老子就回它一句!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疯求啦!”我吓得赶紧捂他嘴,“老辈子说不能乱开腔!”

  “那咋个办嘛?等死啊?”李强梗着脖子,“总不能让它一直这样搞下去!老子受不了咯!”

  我们又争了半天,最后吵累了。我趴在桌子上哭,李强闷头抽烟。其实我心里晓得,可能真的没别的办法了。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昨晚,农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像个惨白的大烧饼挂在黑天上,山里静得可怕。

  我们没敢睡,坐在堂屋里,桌子上放着菜刀、锄头,还有一瓶从老辈子那儿求来的什么“法水”。借来的那条大土狗趴在门口,耳朵竖着,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噜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到子夜时,狗突然猛地站起来,冲着后山方向疯狂吠叫,背上的毛都炸开了。

  来了。

  那声音,果然又响起来了。这次,感觉就在堂屋的后窗外,近得仿佛就隔着一层窗户纸。

  “喂……你看我……像啥子哦……”

  尖细,冰冷,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腔调,直往人耳朵里钻。

  李强猛地站起来,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浑身抖得像筛糠。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隔着窗户纸,对着外面吼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像你妈个锤子!给老子滚!”

  这一声吼完,外面瞬间没了声音。连狗都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到了桌子底下,发出可怜的哀鸣。

  死一样的寂静。

  我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我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窗户。

  一秒,两秒……十秒……

  什么动静都没有。

  “狗日的!你再来嘛!老子看你像坨屎!像你屋先人板板!滚你妈的蛋!”李强见没反应,像是突然壮了胆,扯着嗓子又朝窗外骂了几句脏话。

  我也被这股劲儿带起来了,连日来的恐惧和憋屈都化成了火气,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砸在地上,跟着骂:“砍脑壳的背时玩意儿!吓你老娘是吧?爬开!莫在老子屋头旋!”

  我们俩,一个在窗口,一个在屋里,你一句我一句,把能想到的川骂都吼了个遍。刚开始还怕,后来纯粹是发泄,骂得脸红脖子粗,声音在静夜里传得老远,估计隔壁村都能听见点动静。

  也不知道骂了多久,嗓子都哑了,屋里屋外除了我们的叫骂声和回声,再没半点异响。月亮渐渐偏西,夜色最浓的那阵子过去了,天边似乎透出了一点点灰白。

  李强喘着粗气停下来,侧耳听了半天,然后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不确定:“婆娘……好像……真没得声音了?”

  我也停了骂,仔细去听。后山静悄悄的,屋顶上也没了窸窣声,连风都停了。那种一直笼罩着屋子的、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森感,好像真的散了。

  “是不是……骂跑了?”我小声问,生怕声音大了又把那东西招回来。

  李强没说话,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大门边,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朝外看。月光下,院子空荡荡的,只有杂草的影子。

  “好像……真走了。”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日他先人,累死老子了。”

  我们俩瘫坐在地上,谁也没力气说话,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借来的那条土狗,这会儿也试探着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摇了摇尾巴,走到门口嗅了嗅,又回来趴在我们脚边,不像之前那么焦躁了。

  那一夜剩下的时间,我们没敢再睡,就靠在堂屋里,盯着窗户和门,直到天光大亮。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我才感觉那股钻心的寒意慢慢褪了下去。

  自那以后,那个尖细诡异的声音,再也没出现过。屋顶晚上安静了,鸡也没再少过,碗柜里的碗筷安分得很。好像之前那半个多月的折腾,都只是一场噩梦。

  我们俩心照不宣,谁也不再主动提那件事。只是李强很少出去打麻将了,就算出去,也必定在天黑前回家。屋后那片包谷地,我们绕着走。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平平淡淡。

  这山坳里的夜晚,听起来还是一样的静,可我心里明白,在那片寂静底下,指不定藏着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事儿。我们遇到的那个,不过是其中之一。

  现在,它成了又一个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压低了声音才能讲的,关于黄皮子讨封的,乡村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