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川东打鼠记-《短篇鬼语集》

  川东的秋天总是来得特别早,十月初,山风就已经带上了凉意。

  杨家沟藏在连绵的大山里,几十户人家的房屋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山坡上。炊烟袅袅升起,与山间的薄雾交融在一起,远远望去,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杨国发扛着锄头,沿着田埂往家走。夕阳的余晖把山峦染成了金红色,坡上的竹林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要是在往常,他定会停下脚步,好好欣赏这美景,可今天他却没这个心情。

  “狗日的老鼠,把老子的玉米糟蹋了一大半!”杨国发嘴里骂骂咧咧,脚下加快了步伐。

  他家住在半山腰,一栋有些年头的土坯房。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墙根处有几个黑乎乎的洞,用泥土胡乱地堵着,那是老鼠打的通道。

  杨国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把锄头靠在墙边。他媳妇周廷秀正蹲在灶前生火,烟雾缭绕,呛得她直咳嗽。

  “日你妈,这灶膛又倒烟了!”周廷秀一边抹着被熏出的眼泪,一边骂道。

  杨国发没接话,径直走到粮仓前,掀开木板盖子。里面的情形让他心头火起——原本堆得满满的玉米棒子,现在塌了一角,地上散落着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玉米粒。

  “又来了!这些挨千刀的老鼠!”杨国发吼道。

  周廷秀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灰:“叫什么叫,全村哪家没耗子?就你日妈整天嚷嚷。”

  “你晓得个锤子!”杨国发指着粮仓,“这些狗东西一晚上能糟蹋十几斤粮食!老子辛辛苦苦种地,倒让它们先享福了!”

  周廷秀凑过来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怪了,我前天刚下的鼠药,它们咋个没吃?”

  “现在的耗子精得很,你那套过时了。”杨国发啐了一口,“明天我去镇上买几个夹子,非弄死这些狗日的不可。”

  晚饭时,夫妻俩闷头吃饭,谁也没说话。山里的夜晚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呜呜声。突然,墙根传来一阵响动,接着是细微的啃咬声。

  杨国发把筷子一摔,蹑手蹑脚地走到声音传来的地方。猛地跺脚,响声戛然而止,但没过一会儿,又在另一个角落响了起来。

  “你妈卖批,还跟老子玩起捉迷藏了!”杨国发气得满脸通红。

  周廷秀倒显得淡定:“你跟畜生较什么劲?明天买了夹子再说。”

  这一夜,杨国发没睡踏实。他总感觉有东西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有时甚至觉得有细小的爪子在抓他的被角。可每次他起身点灯,又什么都找不到。

  天刚蒙蒙亮,杨国发就起床骑摩托去了镇上。回来时,他手里提着几个铁制的老鼠夹。

  “这可是最新式的,一夹一个准。”杨国发得意地向媳妇展示。

  周廷秀拿起一个夹子端详:“你可小心点,别把自己手指头夹了。”

  “放你妈的屁,老子还没那么憨。”杨国发边说边给夹子上饵——几粒炒香的黄豆。

  他在老鼠经常出没的墙角、粮仓边、灶台旁都布置了夹子。最后一个夹子,他放在了卧室的门后。

  “卧房也有耗子?”周廷秀问。

  “昨晚我听见有动静。”杨国发说,“这些狗东西胆子越来越大,都敢上床了。”

  布置妥当,夫妻俩早早睡下。杨国发满心期待第二天一早能看到战果。

  半夜里,杨国发被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惊醒。接着是几声细微的吱吱叫,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夹到了!”杨国发推了推身边的媳妇。

  周廷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翻身睡去。杨国发却兴奋得睡不着,竖着耳朵听动静。后半夜再没有响声传来。

  天刚亮,杨国发就迫不及待地起床检查战果。

  第一个夹子空空如也,饵食不见了,夹子却没触发。第二个也是这样。他一连检查了所有夹子,情况都一样——饵食被吃光了,夹子却一个都没触发。

  “日怪了,这些耗子成精了?”杨国发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周廷秀蹲下来仔细查看夹子:“你看,这夹子触发机关上有齿印,它们是把饵食叼走,没碰机关。”

  杨国发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妈的也太聪明了吧?”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周廷秀的惊叫。杨国发赶紧跑过去,只见他媳妇指着门后的那个夹子,脸色煞白。

  夹子上夹住了一只老鼠,但情形极其诡异——那老鼠的脖子被夹断了,脑袋歪向一边,已经死了。可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老鼠的尸体周围,摆着几粒玉米,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圆圈。

  “这…这是啥子意思?”周廷秀声音发颤。

  杨国发也心里发毛,但强作镇定:“肯定是其他耗子搞的鬼,这些畜生报复心强得很。”

  他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夹起死老鼠,准备扔到屋外。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老鼠的额头上有一撮白毛,形状像个月牙。

  “咋了?”周廷秀见丈夫发呆,问道。

  “没…没啥。”杨国发把死老鼠扔到远处的竹林里,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他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说过,额头有白毛的老鼠最有灵性,不能轻易打杀。

  一整天,杨国发都心神不宁。傍晚时分,他特意检查了所有夹子,重新上饵。这次他在机关上涂了一层玉米糊,让老鼠不容易叼走饵食。

  然而第二天早上,情况更加诡异。所有的夹子都触发了,但一只老鼠也没夹到。每个夹子旁边,都摆着一小堆玉米粒,排列得整整齐齐。

  “当家的,这事情不对头啊。”周廷秀拉着杨国发的衣袖,声音发抖,“我咋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杨国发心里也发毛,但嘴上还是硬气:“怕个球!老子还不信治不了几只耗子!”

  他决定用更狠的招数——水淹。杨家沟的老辈人说过,老鼠洞一般都是相通的,往一个洞里灌水,就能把整窝老鼠都逼出来。

  杨国发找出房子周围所有的鼠洞,除了墙根那几个,还在后院发现了一个新洞,洞口光滑,显然经常有老鼠进出。他让周廷秀提着水桶站在旁边,自己负责灌水。

  “我灌这个洞,你盯着其他的,有耗子出来就用棍子打。”杨国发吩咐道。

  前几桶水灌下去,没什么动静。等到第五桶水时,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咕噜声,像是水遇到了阻碍。

  接着,一股暗红色的液体从另一个洞口反涌出来。

  “妈呀!这是啥子?”周廷秀惊叫道。

  杨国发也愣住了。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红色液体闻了闻,是一股血腥味。

  “见鬼了…”杨国发喃喃道。

  就在这时,墙根的所有鼠洞同时涌出那种暗红色的液体,很快就在低洼处积成了一小滩。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液体中漂浮着一些细小的白色颗粒,仔细看,竟然是老鼠的牙齿。

  夫妻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当家的,这房子…是不是不干净啊?”周廷秀颤声问。

  杨国发想反驳,却一时说不出话。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门窗啪啪作响。

  那天晚上,夫妻俩早早就上床睡了,但谁都睡不着。黑暗中,他们能听到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密集,仿佛有无数只老鼠在走动。

  “国发,我害怕。”周廷秀钻进丈夫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杨国发搂紧媳妇,强自镇定:“莫怕,有我在。”

  后半夜,声音渐渐消失了。杨国发实在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只额头有月牙白毛的大老鼠站在他床头,眼睛红得发亮,直勾勾地盯着他。

  第二天一早,杨国发被周廷秀的惊叫声吵醒。

  “国发!快起来!出怪事了!”

  杨国发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媳妇来到堂屋。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堂屋正中央的地面上,用玉米粒摆成了一个巨大的老鼠形状,惟妙惟肖,尤其是眼睛部位,放着两粒猩红的野果,像在滴血。

  更诡异的是,老鼠图案的周围,散落着一些细小的骨头,有人认出是猫头鹰的骨头,也有田鼠的,都干干净净,像是被什么啃噬过。

  “这…这是恐吓我们啊!”周廷秀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杨国发赶紧扶住媳妇,心里也七上八下。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如果老鼠在屋里摆出图案,那是要死人的征兆。

  “我去请李半仙。”杨国发终于松口了。

  李半仙是邻村的神汉,据说能通阴阳,平时专门给人看邪病、解厄运。下午时分,杨国发就把李半仙请来了。

  李半仙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眼睛眯成一条缝,腰间挂着一串铜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一进杨家院子,就皱起了眉头。

  “好重的阴气。”李半仙抽了抽鼻子,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当看到堂屋地上的老鼠图案时,李半仙脸色大变:“你们是不是打死过额头有白毛的老鼠?”

  杨国发心里一沉,连忙把夹死那只老鼠的事说了。

  “造孽啊!”李半仙跺脚道,“那是鼠王,你们把它得罪了!”

  周廷秀吓得直哆嗦:“那…那怎么办?”

  李半仙从布袋里掏出一把香,点燃后插在堂屋门口。香烟本来笔直上升,却突然打旋,形成一个个漩涡。

  “它在,而且很生气。”李半仙面色凝重,“这东西记仇,不达目的不罢休。”

  杨国发急了:“有啥子办法化解没?”

  李半仙沉吟片刻:“我试试看,但不保证成。这东西道行不浅。”

  夜幕降临时,李半仙开始做法。他在堂屋摆上香案,上面放着三牲祭品,然后摇动铜铃,嘴里念念有词。杨国发和周廷秀躲在门外,紧张地看着。

  法事进行到一半,突然刮起一阵怪风,把香案上的蜡烛吹灭了。李半仙赶紧重点,可刚点上又被吹灭。如此反复三次。

  “不好!”李半仙大叫一声,突然整个人向后飞起,重重撞在墙上。

  杨国发赶紧冲进去扶起李半仙。老神汉面色惨白,嘴角渗血:“不行,这东西太厉害,我治不住。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完,李半仙挣开杨国发的手,踉踉跄跄地跑了,连法器都没拿。

  夫妻俩彻底绝望了。

  这一夜,他们不敢睡觉,相拥着坐在床上,听着屋里越来越响的动静。不仅有老鼠的奔跑声、啃咬声,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像是许多人在窃窃私语的声音。

  凌晨时分,声音突然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中,杨国发听到卧室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口。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那影子细长,有一条尾巴,但用两条腿直立行走,宛如一个畸形的人。

  影子在门口停留片刻,然后缓缓向床边移动。杨国发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带着一股腐臭味。

  周廷秀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杨国发也冷汗直流,但求生本能让他抓起枕边的剪刀,猛地向影子扑去。

  剪刀穿过空气,什么都没刺中。影子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杨国发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墙上,眼冒金星。

  “国发!”周廷秀赶紧下床扶他。

  就在这时,她突然惊叫一声,指着墙角。

  借着月光,他们看到那里蹲着一只巨大的老鼠,额头上的白毛在月光下格外显眼。更可怕的是,老鼠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种人性的、怨毒的表情。

  巨鼠与他们对视片刻,然后转身钻进了墙洞,消失不见。

  天亮后,夫妻俩抱头痛哭,他们知道在过两天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他们不想死,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一家一家的向村民求助,终于,村东头的杨忠贵说了一个名字:林正英,英叔。

  我去三百里外请英叔!杨国发下定决心。

  英叔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道士,本名林正英,据说祖上三代都是做这个行当的,对付这些邪门事很有一套。只是他住在三百里外的道观里,请他不容易。

  杨国发第二天天没亮就动身了,骑摩托翻山越岭走了一天才到英叔的道观。周廷秀暂时躲在邻居家。

  英叔是个精干的中年人,眉毛浓密,眼神锐利,听完杨国发的叙述后,当即答应前往相助。

  两人连夜回到了杨家沟。英叔一进杨家院子,就皱起了眉头。

  好重的阴气。英叔抽了抽鼻子,在房子里外转了一圈。

  当看到堂屋地上的老鼠图案时,英叔脸色凝重:你们是不是打死过额头有白毛的老鼠?

  杨国发心里一沉,连忙把夹死那只老鼠的事说了。

  有点麻烦!英叔道,那是鼠王,你们把它得罪了!这东西最记仇,不达目的不罢休。

  周廷秀吓得直哆嗦:那...那怎么办?

  英叔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把特制的香,点燃后插在堂屋门口。香烟本来笔直上升,却突然打旋,形成一个个漩涡。

  它在,而且很生气。英叔面色凝重,不过不用怕,我有办法治它,老鼠本来就是祸害,我不会不管。

  夜幕降临时,英叔开始布置。他让杨国发和周廷秀帮忙,在堂屋四角点上特制的香,又在门窗上贴上符咒。

  这是驱邪符,能防止那东西逃跑。英叔解释道。

  接着,英叔从布袋里取出一个铜铃和一把桃木剑。这是我祖传的法器,专门对付这种成了精的邪物。

  英叔让杨国发和周廷秀躲在里屋,自己则坐在堂屋中央,闭目养神。夜深人静,只有山风呼啸的声音。

  突然,堂屋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杨国发和周廷秀屏住呼吸,从门缝往外看。

  只见一只体型异常巨大的老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它的额头正中央,赫然长着一撮月牙形的白毛。这只老鼠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红光,它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缓缓向英叔靠近。

  就在巨鼠即将扑向英叔的瞬间,英叔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孽畜,还敢作祟!

  他手中的铜铃突然响起清脆的声音,那巨鼠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英叔迅速起身,桃木剑直指巨鼠。

  巨鼠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想要逃跑,却被门窗上的符咒挡住去路。它疯狂地在堂屋内横冲直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

  英叔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桃木剑发出淡淡的金光。国发,廷秀,快把后院那个最大的鼠洞用糯米堵上!

  杨国发和周廷秀赶紧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糯米,跑到后院。果然,那个最大的鼠洞正在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钻出来。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把糯米塞进洞口,还用石头牢牢压住。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回到堂屋,只见英叔站在中央,桃木剑上沾着些许黑血。地上有一滩黑水,正在慢慢渗入地下。

  好了,这东西已经被我解决了。英叔擦擦额头的汗,它本是修炼多年的鼠精,因为你们打死了它的子孙,所以才来报复。现在它的元神已被我打散,再也不能为害了。

  第二天一早,英叔又在房子周围撒了一圈特制的药粉。

  这药粉能防止其他老鼠靠近,至少保你们十年无忧。英叔说。

  杨国发和周廷秀千恩万谢,付了丰厚的酬金。英叔只收了两百块,临走前还教了他们一些防鼠的秘诀。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不仅杨国发家里再没有闹过老鼠,连整个杨家沟的鼠患都减轻了大半。庄稼被老鼠糟蹋的情况少了很多,村民们的收成也一年比一年好。

  杨国发和周廷秀把这次经历讲给村里人听,大家都啧啧称奇。有人说是英叔的法术高强,也有人说是那只鼠精死后,其他老鼠都被吓破了胆。

  不管怎样,杨家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每当夜幕降临,村民们都能睡个安稳觉,不再担心粮食被老鼠偷吃。

  山还是那座山,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杨国发似乎还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但那可能只是风吹过竹林的声音。他总会微微一笑,翻个身,继续安睡。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再厉害的东西,也有治它的法子。这道理,在山川草木、飞禽走兽间,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