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西游小传-《古风故事集》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乱,渺茫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话说唐僧师徒四人离了火焰山,行够多时,又是三春时节。但见山林锦翠色,草木发青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师徒们踏青行路,忽见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马道:“徒弟,前面山势崔巍,切须仔细。”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无事。”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察看,只见那山:

  嵯峨矗矗,峦削巍巍。嵯峨矗矗冲霄汉,峦削巍巍碍碧空。怪石乱堆如坐虎,苍松斜挂似飞龙。岭上鸟啼娇韵美,崖前梅放异香浓。涧水潺湲流出冷,巅云黯淡过来凶。又见那飘飘雪,凛凛风,咆哮饿虎吼山中。寒鸦拣树无栖处,野鹿寻窝没定踪。可叹行人难进步,皱眉愁脸把头蒙。

  行者正看间,忽闻得林深之处有人言语。急忙趋步穿入,只见一老叟,鬓蓬松,白发飘搔;须稀朗,银丝摆动。项挂一串数珠子,手持拐杖现龙头。远远的立在那山坡上高呼:“西进的长老,且暂住骅骝,紧兜玉勒。这山上有一伙妖魔,吃尽了阎浮世上人,不可前进!”行者闻言,纵云来到唐僧处,将老叟言语具告。唐僧大惊道:“如此怎生是好?”八戒道:“哥啊,你既晓得有妖怪,何不捉了他来,省得唬坏师父。”行者道:“呆子莫嚷,待老孙再去打听。”

  好大圣,复跳上高峰,四顾无迹。急转云头,早不见老叟,只见石壁上留得一帖简帖,上书八句偈云:

  “此山名唤万灵岭,中有洞府号玄阴。

  魔王自称通天道,神通变化实难测。

  三藏若从此山过,须遣门下大弟子。

  夜半子时独来访,莫带金箍棒一根。”

  行者看了,呵呵冷笑道:“这泼魔,专会弄虚头。既要老孙不用兵器,且看他有何手段。”当下按落云头,将偈语呈与三藏。三藏读罢,忧惧交加:“他既要你独往,定有陷阱,去不得。”行者道:“师父放心,老孙自有道理。”遂吩咐八戒、沙僧好生守护,自家却束紧虎皮裙,整了整绵布直裰,径往深山行去。

  行不过数里,忽见松林内转出两个樵夫,各担柴薪,口唱山歌。行者迎上问道:“老哥,此间可是万灵岭?”樵夫道:“正是。长老莫不是东土取经的?”行者讶道:“你怎得知?”樵夫笑道:“此间魔王早有吩咐,若见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便引他去玄阴洞。”行者暗忖:“这魔头倒会排场。”遂随樵夫前行。

  约行十数里,见一座洞府,门悬彩缎,户列香案。百十小妖排列两旁,当中站一魔王:戴一顶黑金冠,穿一领皂罗袍,踏一双麂皮靴,系一条鸾绦带。面似淡金,唇如涂朱,目若朗星,好个清奇相貌。见了行者,拱手道:“大圣,贫道等候多时了。”

  行者喝道:“你是何方妖孽,敢假称道教?”魔王笑道:“大圣且休动怒。吾乃通天教主座下弟子,因犯戒律,贬下凡间。今闻大圣保唐僧取经,特请尊驾,欲借《心经》一观。”行者道:“经在吾师处,你既要看,何不放我们过山?”魔王道:“大圣有所不知。我在此山修炼,需佛经化解戾气。若得指点,自当备轿马送长老过山。”言毕,延请行者入洞。

  但见洞内别有天地:青松带雨,翠竹留云。野花荧荧,瑶草芬芳。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仙鹤声振,彩鸾飞舞。白玉桥边鹿饮水,黄金阙内凤朝阳。真个是洞天福地。行者暗惊:“这妖魔倒会受用。”

  分宾主坐定,魔王命献香茶。一小妖托金盘奉上,行者火眼金睛,早见茶中隐现绿气。假意接杯,暗使隐身法倾于地下。但见青石顿成焦黑。行者心中大怒,却佯作不知:“好茶,好茶!只是老孙口燥,饮得快了。”魔王见状,面色微变,又命摆斋。

  少时,列开筵席:虽是山蔬野果,却摆得整整齐齐。魔王举箸相请,行者拔根毫毛变作自身用膳,真身却潜至后洞探查。忽闻哭泣之声,循声见一石牢,关着三四个樵夫猎人。其中一老者泣道:“我等被擒在此,那魔王要取心肝炼丹。”行者现形道:“吾乃齐天大圣,特来救你。”众人慌忙叩拜。

  正说间,忽闻脚步声响。行者急变作飞蝇,附于梁上。但见魔王引一二心腹小妖入内,解一樵夫欲取心肝。行者现出本相,掣出金箍棒喝道:“好个修道的,原来做这等勾当!”魔王见事败露,取一柄宣花斧来战。两个在洞中斗了三十回合,魔王渐败,化阵清风遁去。行者救出众百姓,放火烧了洞府,方返回唐僧处。

  却说那魔王败回老巢,切齿大怒。忽闻半空仙乐嘹亮,一道人乘云而至:头戴鱼尾冠,身穿绛绡衣,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魔王慌忙下拜:“师尊救我!”道人道:“吾早知你有此难。那猴头厉害,须用计擒之。”遂附耳低言。魔王大喜,即点三百小妖,依计行事。

  这边行者回至三藏处,备言前事。师徒正行进间,忽见祥光霭霭,彩雾纷纷。一仙童迎面施礼:“西方灵吉菩萨请圣僧赴法会。”三藏慌忙下拜。行者细观,忽掣棒喝道:“这又是妖魔假扮!”那仙童大笑,现出魔王本相:“好个猴头,果然瞒你不过!”将袖一展,飞出漫天黄沙。

  好风!真个是飞沙走石,播土扬尘。峨眉峰倒,泰岳崖崩。黄河浪泼彻底浑,湘江水涌翻波转。唐僧被沙迷眼,八戒、沙僧各舞兵器遮护。行者急纵筋斗云起在半空,却见魔王已掳了唐僧,往西北而去。

  行者追赶不及,回落地面。但见八戒、沙僧昏卧在地,白马行李俱在,只不见了师父。忙取水喷醒二人。八戒醒时乱嚷:“天杀的!卷这般大风,把师父捞了去也!”行者道:“兄弟莫嚷,且寻踪迹。”三人寻至一深涧,见水边有妖迹凌乱。沙僧道:“二哥,你守护行李,我同大哥去寻找。”

  行者与沙僧沿涧行三百里,忽见一座城池,祥光笼罩,瑞霭纷纭。城头上明匾金字:“善庆城”。行者诧异:“这所在不像妖邪之处。”遂变作游蜂入城观看。但见市井繁华,人烟稠密。酒楼歌馆,喧哗热闹;茶坊饭铺,笑语欢声。正中一座府邸,匾书“慈航府”。行者潜入,见堂上端坐一位老母:珠冠绣服,璎珞垂珠。左右侍立童女,各执羽扇香巾。

  老母正吩咐侍女:“今日有东土圣僧至此,可设斋筵款待。”行者暗喜:“原来好人。”现形施礼。老母惊问:“你是何人?”行者道:“吾乃齐天大圣,保唐僧取经。师父被妖魔摄去,特来寻找。”老母道:“大圣错矣。此间乃西方净土,何来妖魔?今师现在后园歇息。”即引行者至后园,果见唐僧安然坐于亭中。

  行者火眼金睛,早看出唐僧是假,掣棒便打。那老母忽现出魔王本相,哈哈大笑:“猴头,你师父在我洞中,有本事自来救!”言毕连同假唐僧俱化青烟而散。行者怒极,挥棒打碎庭园,却见满城俱灭,原是一片荒山。沙僧赶来道:“哥哥,此是妖魔幻术!”行者恨道:“这厮三番两次戏弄,定要与他见个高低!”

  两人正寻觅间,山坳里转出一个老婆婆,手挎竹篮,涕泣而行。行者细观,却是黎山老母。慌忙躬身:“老母何来?”老母道:“我特来指点你。此魔乃通天教主座下奎牛转世,神通广大。更有一件宝贝,名‘幻真镜’,能化虚为实。你须去南海请观音菩萨,方可降他。”言毕化清风而去。

  行者即吩咐沙僧回护八戒,自驾纵筋斗云径往南海。不过一刻,早见普陀山境。但见:汪洋海远,水势连天。祥光笼宇宙,瑞气照山川。千层雪浪吼青霄,万迭烟波滔白昼。行者直至落伽崖上,见菩萨正在紫竹林中讲经。

  菩萨闻行者来意,道:“此怪我也知之。当初通天教主破诛仙阵,坐骑奎牛走脱,下界为妖。我与你同去收服。”即携玉净瓶,与行者驾云而行。

  方至万灵岭,忽见阴云密布,惨雾重浸。菩萨道:“这畜牲布下恶阵也。”将杨柳枝蘸露一洒,顿时云开雾散。魔王率群妖摆阵,见菩萨亲临,大惊失色。菩萨喝道:“孽畜!还不现形!”魔王欲取幻真镜,行者早已抢棒打去。魔王遮架不住,现出原身:乃是一头白额奎牛,高有十丈,眼似灯笼,角如铁塔。

  那牛怪奋威冲来,行者跃身躲过。菩萨抛起莲花座,正套在牛角之上。牛怪倒地翻滚,复现人形叩首:“菩萨饶命!再不敢为恶。”菩萨道:“你在此伤生造孽,合当受罚。今令你皈依佛门,守山待经。”即取金箍儿套其颈上,付与行者:“可为你师添一护法。”行者谢恩。

  菩萨自回南海。行者引奎牛精至唐僧处。三藏见又收徒弟,大喜。奎牛精即现小厮相,替八戒挑担。八戒乐得清闲,只是嘟囔:“又来个抢斋的。”

  师徒们行过万灵岭,忽见前方金光万道。一座宝塔耸立云间,铃铎声传十里。三藏下马礼拜:“此必是佛地。”行者道:“师父莫急,待老孙察看。”纵云至塔前,见匾额书“小雷音寺”三字。心知有异,回落禀报。

  三藏道:“既是雷音,岂可不拜?”径自入门。但见大雄宝殿中,如来端坐莲台,五百罗汉、三千揭谛排列两旁。三藏、八戒、沙僧慌忙叩拜,惟行者立而不跪。忽听“如来”笑道:“孙悟空,见佛如何不拜?”行者睁火眼金睛,看出是妖,掣棒大喝:“何处妖精,敢假充佛祖!”那怪现出本相:乃是一个黄眉老佛,解搭包抛来。

  行者急纵筋斗云走脱,那包儿却将唐僧三人并白马行李尽收去了。行者半空中正自踌躇,忽见四大金刚迎面的来。行者叫道:“来得好!下方有妖精假扮如来,快助我降妖!”金刚笑道:“我等正为此来。”即与行者回落。

  至寺前,金刚击鼓鸣钟。黄眉怪率群妖出迎,见真金刚,心下着慌。行者举棒便打,黄眉怪取槌相迎。战经五十合,妖怪解搭包欲罩。亢金龙忙现法身,角钻入包内撑住。行者趁机打入,救出师徒。

  黄眉怪见事不谐,化风欲走。被弥勒佛迎面挡住:“孽障!偷我金铙、人种袋,在此为恶!”那怪见本主,骨软筋麻。弥勒揭去金铙,收服黄眉。原来此怪是弥勒司磬黄眉童儿下界。

  弥勒佛携童儿而去。三藏心惊胆战:“如何处处是妖?”行者道:“师父莫怕,西方路上,魔障虽多,终有破解。”师徒整顿行李,继续西行。

  行不数日,又遇一河,黑水滔天。岸石碑书“黑水河”。八戒丢石试水,沉底无声。正愁渡间,忽见上游撑来一舟。梢公唤道:“各位长老,可要渡河?”三藏大喜。登船方至中流,那梢公忽现本相:乃是一个鼍龙,翻浪覆舟,将唐僧捞去。

  行者与八戒、沙僧踏水寻妖,至一水府。门前匾额“衡阳峪黑水河神府”。行者叫战,鼍龙持鞭出迎。斗经二十合,妖怪不支,逃入府中闭门不出。行者使逼水法,遣八戒、沙僧打入后门。

  正闹处,忽听半空有人叫:“大圣莫恼,吾神来也。”但见一位金甲神人,手持铜锤,腰悬令牌。行者问:“何方神只?”神人道:“我乃衡阳峪黑水河神。此妖是泾河龙王第九子,强占我府邸。今蒙大圣至此,乞为报仇。”行者大喜,即与河神叫阵。

  鼍龙出迎,见原主,心惊胆战。被行者一棒打翻,河神急止:“大圣饶命!此子虽恶,亦是龙种。”遂缚了鼍龙,送还西海龙王处置。河神重掌水府,兴风作浪,送师徒过河。

  过黑水河,又逢严冬。但见:彤云密布,朔风凛凛。冷气飕飕,大雪飘飘。师徒冒雪行路,至一山庄求宿。一老者迎入,备斋款待。忽闻内室哭声,三藏问故。老者垂泪:“此是我女。三日前被一妖风摄去,送还后便昏睡不醒。有道人说需圣僧心肝作药引…”言未毕,忽变脸喝叫:“动手!”

  四下涌出数十庄客,各持刀杖。行者早有所备,吹毫毛变绳索,尽数捆翻。那老者现出原形:乃是个苍狼精,跃窗而逃。行者追出,不及而返。解了定身法,庄客俱是山下百姓,被妖胁迫。

  行者寻至后山妖洞,那苍狼精正与一白狐精计议:“若得唐僧肉,延寿千年。”行者怒起,打杀群妖。二妖驾风逃窜,撞遇昴日星官巡天。星官啼鸣一声,二妖骨软筋麻,跌落云头。行者赶上,俱皆打死。

  原来此处名隐雾山,折岳连环洞。行者救出被囚百姓,焚毁妖洞。回庄报信,合家欢悦,厚赠斋粮。

  师徒离庄西行,渐觉风和日暖。前方现一座大城,祥光笼罩。三藏道:“此城瑞霭千重,定是佛地。”行者道:“师父,前番教训,不可轻入。”正说间,城头鼓乐喧天,旌旗招展。一队官员迎出:“西天灵山佛旨,迎请东土圣僧!”

  三藏大喜,便要前行。行者细观,见那官员脚下无影,风中带腥。急扯住三藏:“去不得!又是假的!”话音未落,城池俱无,原是一片荒郊。半空现出一位菩萨,喝道:“孙悟空,你屡破我法,今日定要拿你!”掷下金箍儿,套住行者头颅。

  那菩萨现出原形:乃是文殊座骑青狮精。此前乌鸡国曾遭行者挫辱,今特来复仇。金箍儿念动紧咒,行者头痛欲裂。八戒、沙僧抢攻,被群妖围住。

  正当危急,西方彩云缭绕,真文殊菩萨到来。收伏青狮,解了金箍儿。原来此怪偷下凡间,假扮菩萨。文殊致歉,携狮奴而去。

  三藏心惊肉跳:“似此多磨,何日得至灵山?”行者道:“师父差矣。正是魔障越多,功行愈深。”师徒继续前行。

  历过多少山水,不觉又是春光明媚。前方一道大水,波涛汹涌。岸碑刻“通天河”三字。阔不见边,深不见底。忽见水中现一老鼋:“长老莫愁,我愿渡你。”行者认得是当年驼渡之鼋,喜道:“好,好!有劳了。”

  老鼋驮负师徒,平稳过河。至中流,忽问:“当年托问佛祖之事如何?”三藏愕然——当年老鼋曾托问寿数,三藏竟忘得一干二净。老鼋知未问,怒沉水底。师徒落水,经包尽湿。

  慌忙上岸晒经,石上粘破数卷。三藏懊悔不已。行者道:“师父莫恼,天地尚不全,经文岂能无缺?正是应不全之奥妙。”三藏顿悟。

  此后又历数国:金平府遇犀牛精,天竺国收玉兔精,铜台府解冤狱……九九之难将满,终至灵山。佛祖赐真经,功成行满。

  师徒驾云东返,过通天河。老鼋再至:“贺圣僧功成。”驮渡之中,忽现金光万道——原当年落水,经文浸湿,日光映照,字字显金。老鼋得沾佛光,竟脱壳化龙,飞升而去。此是后话。

  诗曰:

  灾星脱难历重重,苦尽甘来大道成。

  九九归真行满日,三三历劫功果盈。

  经传东土开愚昧,法演西方度众生。

  圣僧历难书难尽,留与后人作传名。

  总评:

  魔障千般总是空,心猿意马自西东。

  若非一点真如性,怎破万重妖雾笼?

  取经路险非关怪,修道心诚自有功。

  看到灵山仙境处,方知尽在寸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