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那支笔,像一把钥匙也像一把刀-《官场沉浮:开局我就能看穿人心》

  菜市场的喧嚣,像瞬间被抽走了声音的潮水,在孙国富的耳边退得一干二净。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穿着蓝色工装、挤入人流的背影。那背影并不魁梧,甚至有些单薄,却像一座移动的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脚边的洋葱,滚到了一个卖鱼的摊位下,沾满了黏腻的污水。他买的那一袋土豆,提手不知何时从他僵硬的指间滑落,散了一地。他浑然不觉。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也倒映着十八年前,另一个同样年轻的背影,在塌方的尘土中,被彻底吞没的最后瞬间。

  那支笔……

  那支暗红色的、笔杆温润的狼毫毛笔。

  它怎么会在这里?

  孙国富的身体,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在原地僵硬了足足一分钟,才发出“咯吱”一声,迟缓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去捡地上的土豆,也没有理会摊主投来的奇怪目光。他转过身,用一种比来时更加僵硬、更加诡异的姿态,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挪。

  他的背,弓得更低了,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他不再贴着墙根,而是走在了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仿佛那昏黄的灯光,是审判他的聚光灯,会灼穿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

  那道目光,那道从帽檐下投来的、憨厚中带着一丝歉意的目光,像两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在他脑海里穿刺。

  那不是一个进城务工的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的深处,藏着一种他看不懂,却无比熟悉的平静。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平静。

  十八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成了一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死老鼠,腐烂、发臭,无人问津。他用十年的自我囚禁,为自己打造了一口密不透风的棺材,躺在里面,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可那支笔的出现,就像一把锋利无匹的刀,毫不留情地撬开了他的棺材盖,让外面世界的空气,连同那些他以为早已埋葬的恐惧、愧疚和记忆,一股脑地灌了进来。

  他不是猎物。

  他是诱饵。

  一个被扔出来,用来钓大鱼的,活了十八年的诱饵。

  红旗路五十二号院的单元门,像一张黑洞洞的巨口。孙国富站在门口,迟疑了很久。他从口袋里摸索着钥匙,那串跟了他几十年的钥匙,此刻却重若千斤。他的手抖得厉害,钥匙和锁孔,像是两个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世界,几次碰撞,都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金属声。

  巷子的拐角阴影里,林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走远。他只是换了一个更隐蔽的观察点,像一只融入夜色的猫,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在自己布下的网中挣扎。

  【情绪图谱】的视野里,孙国富头顶的标签,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惊恐]和[痛苦]。那几枚狂暴的标签,正在缓慢地融合、演变。

  紫红色的[痛苦]依旧浓烈,但墨黑色的[难以置信]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全新的、深灰色的标签——[挣扎]。

  这枚标签的出现,让林望的心,微微一沉,又旋即升起一丝期待。

  单纯的恐惧,只会让人逃避。而挣扎,意味着选择。意味着那颗沉寂了十八年的心,正在被外力强行唤醒,在“继续装死”和“寻求真相”之间,进行着天人交战。

  林望掐灭了手里那根廉价的香烟。烟味很呛,让他微微皱眉。他知道,从那支笔滚落在孙国富脚下的那一刻起,这场持续了十八年的默剧,就已经被强行拉开了第二幕。

  而自己,既是导演,也是观众。

  “咔哒。”

  一声轻响,孙国富终于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他几乎是把自己塞进了楼道,那扇破旧的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像一声绝望的叹息。

  林望没有动。他继续等待着。

  大约过了五分钟,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亮起了一点昏黄的光。那光很暗,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却也像一座孤岛上的灯塔,在无边的黑夜里,顽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光亮起,意味着孙国富回到了他最安全的壳里。

  也意味着,他最危险的时刻,开始了。

  ……

  三零一室。

  孙国富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像个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房间里,一股常年不通风的、混杂着尘埃和霉味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这里是他的避难所,是他隔绝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可现在,这道防线,已经千疮百孔。

  那个年轻人的脸,那个憨厚的笑容,那一把滚落的硬币,和那支刺眼的红木笔,像一部循环播放的电影,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刻意的“不经意”。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找到自己?那支笔,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无数个问题,像无数只啃食腐肉的秃鹫,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地走到窗边,没有拉开窗帘,只是从窗帘的一条缝隙里,像个真正的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向楼下望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馄饨摊的老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那个年轻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孙国富知道,他就在某个地方。

  就在这片夜色里,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冰冷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这扇窗户。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猛地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杯,杯沿上磕掉了几块瓷,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铁皮。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在房间里游移,最后,落在了墙角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

  那箱子,和他一样老,和他一样,充满了不愿被人触碰的秘密。

  十八年了,他没有打开过一次。

  他曾经发过誓,要让里面的东西,和自己一起,腐烂、化为尘土。

  可现在……

  孙国富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挣扎]的灰色,与[痛苦]的紫红色,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许久。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一枚已经摩挲得看不出棱角的黄铜钥匙。

  他走到箱子前,蹲下身,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嚓。”

  一声轻响,像是某个尘封的开关,被按下了。

  他掀开箱盖,一股浓重的、属于旧时光的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些叠放整齐的旧衣服,和一本用牛皮纸包着、已经微微泛黄的相册。

  他的手,抚过那些衣服,最后,停在了相册上。

  他的手指,像得了帕金森症一样,剧烈地颤抖着,试了好几次,才将那本相册,从箱底捧了出来。

  他回到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缓缓地,翻开了第一页。

  一张黑白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飞扬,笑容灿烂得像夏日正午的阳光。他的身后,是一片刚刚建成的居民楼,红砖绿瓦,充满了新生的朝气。

  年轻人的一只手,亲热地搭在另一个比他稍长几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人肩膀上。

  那个木讷的男人,就是十八年前的孙国富。

  而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就是方敬全。

  “老孙,你看,等这片楼盖好了,咱们纺织厂的工人,就都能住上新房子了!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年轻人的声音,跨越了十八年的光阴,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孙国富的眼眶,瞬间红了。

  一滴滚烫的、浑浊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照片上,在那年轻的、灿烂的笑脸上,晕开了一小团水渍。

  他猛地合上相册,像抱着一件烫手的烙铁,全身都在颤抖。

  不行。

  不能再想了。

  会死的。

  他将相册重新塞回箱子,锁上,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记忆和痛苦,再次锁回去。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像一头被困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可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背影,那支暗红色的毛笔,却像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掉。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孙国富停下了脚步。

  一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十八年了,对方没有直接找上门,没有报警,而是用这种方式,把那支笔送到自己面前。

  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他们不是要自己的命。

  他们要的,是那支笔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是藏在箱子最深处,连同那本相册一起,被他埋葬了十八年的……那个小小的、录满了对话的……

  录音带。

  孙国富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窗外,是深不见底的夜。

  而在林望的视野里,三零一室那扇窗户后面,代表着孙国富的标签,发生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变化。

  深灰色的[挣扎],与紫红色的[痛苦],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渐渐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全新的,带着决绝意味的,暗红色的标签。

  [破釜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