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霜灰暖阳-《五旬悍妇:靠骂人在饥荒年代续命》

  腊月的寒气像是浸透了骨头缝,王家灶房里却暖融融的。锅里的萝卜炖粉条咕嘟着,香气混着柴火烟气,氤氲成一团暖雾。赵春花坐在灶膛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煮荷包蛋,小口小口地啜着。李凤兰特意给她卧了两个鸡蛋,金黄的蛋黄颤巍巍地浮在琥珀色的糖水里,甜丝丝的热气熏得她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王二强蹲在一边,咧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媳妇的肚子,仿佛那平坦的棉袄下已经藏了个大胖小子,傻乐得直搓手。

  “慢点吃,别烫着。”大柱媳妇在一旁切着酸菜,笑着叮嘱,眼角眉梢也带着喜气。

  李凤兰没说话,只是拿着铜勺,慢悠悠地搅着锅里的汤,深陷的眼窝里映着灶膛跳跃的火光,沉静得像一潭深水。可那沉静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

  夜深了。王家小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刮过屋檐冰溜子的呜咽声。赵春花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老胡头那声“喜脉”带来的狂喜和宣泄般的痛哭过后,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焦虑,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心。她下意识地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黑暗中,隔壁西屋大嫂大柱媳妇那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白日里的嬉闹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男丁……”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口像压了块石头。嫁过来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村里那些闲言碎语,婆婆偶尔扫过她肚子的目光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像针一样扎在心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万一……万一又是个丫头呢?她想起白天在井台边,豁牙嫂那若有似无的嘀咕:“……老王家二房,怕是没那生带把儿的福气哟……”还有更早前,刘寡妇那神神秘秘、唾沫横飞地跟人吹嘘的“偏方”……

  黑暗中,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她摸索着下了炕,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溜到灶房门口。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和草木灰特有的气息。

  她蹲下身,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温热的灰烬。指尖触碰到底下更细腻、更冰冷的灰末时,她浑身一颤!刘寡妇那唾沫横飞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灶膛灰!百家的灶膛灰!那才叫‘百子灰’!最是灵验!保准生男丁!……”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双手捧起一大捧还带着余温的灰烬,也顾不上脏,飞快地跑到水缸边,舀起半瓢冰冷的凉水,把灰烬一股脑儿倒进去!灰黑色的粉末在水中迅速散开、沉淀,变成一瓢浑浊不堪、散发着草木焦糊味的灰水。

  她端着那瓢灰水,手抖得厉害,冰冷的瓢壁冻得她指尖发麻。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仰起头——

  “春花!你干啥呢?!”

  一声低沉却带着雷霆般威势的喝问,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灶房里响起!

  赵春花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冰冷的灰水泼溅出来,浇湿了她的裤脚和光着的脚面,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灶房门口,李凤兰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山岳。她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勾勒出她沟壑纵横的脸上那异常冷峻的轮廓。深陷的眼窝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怒火!

  “娘……我……我……”赵春花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羞耻瞬间淹没了她。

  李凤兰几步跨到她面前,枯瘦的手带着千钧之力,一把将瘫软在地的赵春花拽了起来!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没看地上那滩污秽的灰水,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进赵春花慌乱失措的眼睛里:

  “灶膛灰?!”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刮过骨头,“刘巧嘴那烂心烂肺的毒妇嚼的蛆——你也敢往肚子里咽?!”

  “娘!我……我怕……”赵春花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调,“我怕……怕是个丫头……怕……怕对不起二强……对不起老王家……”

  “放屁!”李凤兰厉声打断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赵春花的小腹,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疼惜,“丫头咋了?!丫头就不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肉?!就不是老王家的人?!你自个儿的身子骨——是让你糟践着玩的?!啊?!”

  她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个沾满灰水的破瓢,看也不看,几步走到灶房门口,“哗啦——!”一声,将那瓢浑浊的灰水狠狠泼在了门外冻得梆硬的泥地上!灰黑色的污水在惨淡的月光下迅速凝结成冰。

  “什么糟粕烂玩意儿!也敢往肚子里灌?!”李凤兰的声音在寒夜里如同炸雷,带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凛冽煞气,“听她的?!她刘巧嘴那张嘴——除了喷粪养蛆——还能吐出颗人牙不?!她要有那本事——她自个儿咋不先灌上三瓢——给她那黑心烂肺开开光?!”

  这劈头盖脸的怒骂,裹挟着刺骨的寒风,砸得赵春花浑身冰凉,却也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她混沌的脑子。她看着婆婆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脊背,看着门外那滩迅速冻结的污秽灰水,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被另一种更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羞愧取代。她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李凤兰骂完,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冰冷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性的疼惜。她转过身,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儿媳,枯树皮般的手重重地按在她冰凉颤抖的肩膀上,声音放缓,却依旧斩钉截铁:

  “起来!地上凉!冻坏了身子骨——十个男丁也换不回来!”

  她不由分说地把赵春花拽起来,推着她往屋里走:“回屋躺着去!”

  把赵春花按回炕上,用厚实的棉被裹严实了,李凤兰转身又去了灶房。不一会儿,灶膛的火重新燃了起来,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默而坚毅的侧影。她利落地刷锅,添水,从柜子深处摸出珍藏的红糖罐子,又拿出两个圆滚滚、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鸡蛋。

  锅里的水很快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李凤兰小心地把鸡蛋磕进滚水里,看着蛋白迅速凝固,包裹住金黄的蛋黄。她又舀了一大勺红糖,放进锅里,用铜勺轻轻搅动。琥珀色的糖水在锅里翻滚,渐渐变得浓稠,散发出温暖甜蜜的香气,迅速驱散了灶房里残留的灰烬焦糊味。

  她盛了满满一大碗,红糖水浓得发亮,两个白嫩的荷包蛋卧在中间,像两轮小小的太阳。

  李凤兰端着碗,走到炕边,把碗塞进赵春花冰凉的手里。碗壁滚烫,那热度透过粗瓷传到赵春花冻僵的指尖,一直暖到心窝里。

  “趁热吃!”李凤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听卫生所的!听大夫的!”

  她深陷的眼窝看着儿媳,目光锐利如刀,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身子骨养好了——管他带把儿不带把儿——都是咱老王家的好苗!”

  “再敢信那些歪门邪道——糟践自个儿——老娘打断你的腿!”

  赵春花捧着那碗滚烫的红糖鸡蛋,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进浓稠的糖水里,漾开小小的涟漪。那甜丝丝、暖融融的热气熏着她的脸,也熏得她眼眶发酸。她看着婆婆沟壑纵横、却写满不容置疑的坚毅的脸,看着碗里那两颗如同小太阳般的荷包蛋,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暖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冰冷的藤蔓。

  她用力地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那碗甜到心坎里的红糖鸡蛋。滚烫的泪水混着甜蜜的糖水,一起咽了下去,暖遍了四肢百骸。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跳跃着,映着李凤兰沉静而坚毅的侧影,也映着赵春花泪流满面却渐渐安定的脸庞。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灶房里弥漫的甜香和暖意,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牢牢地抵御着外面的严寒与愚昧的侵袭。那碗红糖鸡蛋,如同黑夜里的灯火,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更坚实、更温暖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