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污名加身-《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腊月的清晨,天色阴沉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脏灰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凛冽的寒风刮过庭院,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雪沫,发出呜呜的哀鸣,更添几分肃杀。

  萧府正堂内,虽然门窗紧闭,银丝炭盆烧得旺旺的,却依然驱不散那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砭人肌骨的寒意。

  萧御裹着一件厚厚的玄色银狐斗篷,坐在下首的一张铺了厚厚绒垫的扶手椅上,脸色比窗外天色好不了多少。入冬后一场寻常的换季咳嗽,本已快好了,今日却不知为何,咳得又有些密,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间带着细微的嘶声。

  虞颜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棉袄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手中捧着一个暖炉,眉头微蹙,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她几次想上前替他抚背顺气,都被他微微摆手制止了。

  萧老爷和萧夫人端坐上首,面色凝重。萧老爷穿着藏青色团花缎面袍子,手中依旧捻着那串紫檀佛珠,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萧夫人则是一身赭色缠枝莲纹锦缎棉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赤金头面,只是眉宇间笼罩的忧色比往日更重,时不时地看向咳嗽不止的儿子,手中的帕子被她无意识地绞紧。

  整个正堂气氛压抑,仆役们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或明或暗地,扫过那位坐在萧夫人下首、穿着一身素雅月白道袍,手持拂尘,闭目养神的“高人”。

  这道士看着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是三日前,由柳芊芊“机缘巧合”引荐入府的,据说是云游至此的得道高人,道号“玄青子”,精通风水相面,卜算吉凶。

  柳芊芊今日特意打扮过,穿着一身水红色绣折枝梅花的锦缎小袄,下面是月华裙,外面罩着白狐毛边的比甲,衬得她人比花娇。她坐在道士旁边的绣墩上,姿态恭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表哥病情忧心忡忡的表情。

  “道长,” 萧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疲惫和急切,“您看御儿这咳嗽,反反复复,总不见断根,可是这府里……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冲撞了什么?”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被柳芊芊连日来“无意”暗示所影响的惶惑。

  玄青子道长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捋了捋长须,声音飘忽:“福主莫急,贫道方才已静心感应。贵府风水格局本是上佳,聚气藏风,按理说不该如此。只是……”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做出凝神细察状,“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盘桓不去,与少爷的命格隐隐相冲,故而引得贵体不安,小恙缠绵。”

  “阴煞之气?” 萧夫人脸色一白,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道长,此言何解?可能找出根源?”

  柳芊芊适时地轻声插话,语气满是担忧:“姨母别急,道长既已看出端倪,定有化解之法。” 她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飞快地扫过站在萧御身后的虞颜。

  玄青子道长站起身,手持拂尘,在堂中缓缓踱步,目光如电,扫视着堂内每一个人,仿佛在搜寻那“阴煞之气”的源头。

  他的目光掠过萧老爷,萧夫人,萧御,最后,在接触到低眉顺眼、捧着暖炉的虞颜时,猛地定格!

  他脚步顿住,脸上露出极其震惊和凝重的神色,手指猛地指向虞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凛然:

  “就是她!”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全部聚焦在虞颜身上!

  虞颜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霎时褪尽,变得惨白如纸。她完全懵了,像是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茫然无措地看着那根指向自己的、带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炉灰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道长……您、您说什么?” 萧夫人惊得站起身,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虞颜,又看看道长。

  萧御也猛地挺直了背脊,剧烈的咳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而暂时被压下,他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激动涌上一抹潮红,厉声道:“胡言乱语!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玄青子道长对萧御的斥责恍若未闻,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虞颜,仿佛要将她看穿,语气沉重,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此女!命宫带煞,眉宇间隐有黑气缠绕!此乃极为罕见的‘阴煞孤星’之命格!”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被震住的众人,继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贫道方才默算她之八字,更是心惊!她命属至阴,水旺木浮,而少爷您,”

  他转向萧御,“命格虽贵,却先天不足,五行缺火,体性偏寒!正所谓水火相克,阴阳相冲!”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此女命中之阴煞寒气,正与少爷您体内所需之阳和暖息截然相反!她留在少爷身边,无异于冰雪覆于弱苗之上,时时刻刻都在侵蚀消耗少爷本就微弱的生机元气!少爷此次小恙反复不去,乃至往日体弱多病,其根源,大半在于此!”

  最后,他掷地有声,吐出了那三个足以将人彻底打入地狱的字眼:

  “此女,实乃——克夫之相!!”

  “克夫之相!!”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冰冷的利剑,瞬间贯穿了虞颜的耳膜,直刺她毫无防备的心脏!她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四肢冰冷麻木,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住。

  她想开口辩解,想大声说“不是的”,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承受着这灭顶之灾。

  “轰——” 整个正堂如同炸开了锅。仆役们再也无法保持安静,压抑的惊呼声、抽气声、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无数道目光,惊疑、恐惧、厌恶、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支冰冷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那个僵立在原地、摇摇欲坠的瘦小身影。

  萧夫人如遭雷击,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踉跄一步,若不是旁边的丫鬟及时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

  她死死地盯着虞颜,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失望,以及一种被欺骗后的愤怒。“克夫”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刺中了她作为母亲最脆弱、最无法承受的痛点!

  她可以不在乎门第,可以容忍出身低微,但她绝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危害到儿子性命的存在!

  “不……不可能……” 萧夫人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怎么会……”

  柳芊芊连忙上前扶住萧夫人,脸上满是“震惊”和“痛心”,她看着虞颜,眼圈一红,仿佛无比难过:“颜妹妹……你、你怎会是……这……这让我如何跟姨母交代,如何对得起表哥啊……” 她的话语,看似惋惜,实则如同在燃烧的火焰上又浇了一瓢油。

  “荒谬!一派胡言!” 萧御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和愤怒,他咳得更加厉害,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他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将虞颜护在身后,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此刻燃着熊熊怒火,直视着那道士,“我之病体,自娘胎带来,与虞颜何干!她入府以来,对我悉心照料,几次三番救我于危难!你这妖道,受何人指使,在此污人清白?!”

  他的维护,在此刻被“克夫”二字吓破了胆的众人眼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玄青子道长面对萧御的指责,面不改色,只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拂尘一甩:“贫道乃方外之人,不过据实而言。信与不信,皆在福主一念之间。只是,天机已现,若不断绝这祸源,只怕少爷……唉,恐有性命之虞啊!” 他最后那句拖长了语调的叹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夫人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再睁开时,她看向虞颜的眼神,已再无往日的半分温和,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待洪水猛兽般的疏离与决绝。

  虞颜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她看着萧夫人那陌生的眼神,听着周围那些压低的、却无比清晰的“扫把星”、“祸害”的议论,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恶意和恐惧……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那冰冷的“克夫”污名,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她的脖颈上,将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也斩断了她与这萧府最后的一丝温情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