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吹向你的风-《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十年。

  时光如同沉默的河流,冲刷着记忆的河床,磨平了一些尖锐的痛楚,却也让某些印记沉淀得愈发深刻。

  青墨市近郊,一片原本荒芜的山坡,如今已彻底改头换面,成为了一座远近闻名的公共花园——“颜园”。

  这座花园的设计别具一格,没有繁复的亭台楼阁,也没有刻意修剪成规整形态的灌木。

  它的核心是一片缓缓起伏的草坡,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溪水淙淙。

  最引人注目的,是草坡上那大片大、随风摇曳的波斯菊花海。

  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细碎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又像是谁温柔而无声的叹息。

  花海边缘,错落有致地种植着几棵年轻的梧桐树,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这里,是萧御成为知名建筑师后,亲自设计并捐建给这座城市的。

  没有人知道“颜园”名字的由来,只当是设计师赋予的诗意。

  只有萧御自己知道,每一个蜿蜒的小径,每一处观景平台的角度,甚至溪流转折的弧度,都暗合着一段尘封的青春记忆——那是图书馆午后阳光的角度,是天台望见远方的视野,是篮球场边微风拂过的感觉。

  又是一个暮春的午后,阳光和煦,暖风拂面。一辆黑色的SUV悄无声息地停在颜园外的停车场。车门打开,萧御走了下来。

  三十五岁的他,褪去了年少时的所有青涩与尖锐,身形依旧挺拔,穿着简单的深色休闲裤和一件质地柔软的灰色针织衫,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

  他的面容更加沉静,眼角添了几道细浅的纹路,是岁月与经历留下的痕迹,眼神深邃平和,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遥远的忧伤。

  他手里没有拿花,只提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袋,步伐沉稳地穿过熙攘的游客,沿着那条他亲手设计的小径,走向花海深处那片最安静的梧桐树下。

  那里,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青石,表面光滑,没有刻任何名字,只在右下角镌刻着一行小小的日期——那是虞颜离开的日子。

  这是颜园唯一一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角落,是他为她寻觅的、最后的栖息之地,也是他唯一能安放思念的地方。

  他在青石前缓缓坐下,背靠着粗糙而温热的石面,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墓前独自举行毕业礼的下午。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波斯菊淡淡的、带着微苦的清香。

  十年了。

  他从一个痛失所爱、几乎被击垮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他成为了优秀的建筑师,设计了无数备受赞誉的作品,颜园只是其中之一。

  他努力地生活,认真地工作,甚至会在父母和朋友的催促下,尝试着去接触不同的人。

  可他的心,仿佛永远缺了一角,留在了那个十七岁的夏天,留在了那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他睁开眼,目光投向眼前那片起伏的花海。

  风吹过,万千花朵同时摇曳,形成一片流动的、绚烂的织锦,发出细微的、如同呢喃般的声响。

  “颜颜,”他轻声开口,声音低沉,融在风里,几乎听不见,“我又来了。”

  他从牛皮纸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里面镶嵌着的,正是那张在病房里补拍的“毕业照”。

  照片上的两人,靠得那么近,笑容里掺杂着苦涩与幸福,凝固成了永恒。他将相框轻轻放在青石旁,让照片里的她,也能看到这片为她盛放的花海。

  “颜园……第三届花展开始了,比去年规模更大,来了很多人。”

  他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语气平静,“市政厅想把它打造成城市名片,我没同意。这里……应该安静一些。”

  他顿了顿,目光悠远。

  “我上个月,接了一个新的项目,在西南山区,一所希望小学的设计。那里的孩子,眼睛很亮,就像……你当年一样。”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极淡的、温柔的弧度。

  “林薇上个月生了个女儿,很可爱。林浩那家伙,还是那么咋咋呼呼的……”

  “我爸妈身体都还好,就是总爱唠叨,让我少加班,多吃饭……”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活中的琐事,大的,小的,快乐的,烦恼的。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声嘶力竭,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静的诉说。仿佛她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个维度,静静地聆听着他的人生。

  微风持续地吹拂着,撩动他额前的发丝,也温柔地拂过相框的玻璃表面,拂过那片无言的花海。波斯菊纤细的茎秆在风中摇曳,却倔强地不曾折断。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他身上、在青石上、在照片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静静地靠着青石,望着那片在风中起伏的花浪,眼神空蒙而辽远。

  十年,足以让一座花园从无到有,花开花落,周而复始。

  十年,却不足以磨灭一个名字,一份思念,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

  他微微仰起头,感受着风拂过面颊的触感,清凉,温柔,带着花香和阳光的味道。

  他闭上眼,深深地沉浸在这份感觉里。

  恍惚间,那拂过耳畔的风,似乎不再仅仅是风。

  它像是谁轻柔的呼吸,像是谁无声的陪伴,像是跨越了时间长河,从十七岁那年吹来的一句低语,一个未曾兑现的约定,一个融化在泪水和微笑中的永恒瞬间。

  他相信。

  年复一年,当春风吹过颜园,当万千波斯菊同时摇曳,当阳光正好,花香弥漫的那一刻——

  都不是他来看她。

  而是她,回来看他了。

  风年年吹过,花开岁岁依旧。

  而他,在每一个她想回来的季节里,都会在这里,安静地等待。

  如同那风,无形,却无处不在。

  如同那记忆,无声,却永恒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