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病骨支离-《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永和二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

  凛冽的北风如同厉鬼的嚎哭,日夜不休地席卷过紫禁城,将浣衣局这片本就阴湿的角落,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冰窖。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地间一片苍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破败的屋檐和枯死的杂草,却掩盖不住浣衣局内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与绝望。

  虞颜蜷缩在排房角落那个最漏风的铺位上,身上盖着那床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的、硬邦邦的破旧棉被,整个人缩成一团,却依旧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色,双颊却诡异地泛着两团病态的潮红。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深深凹陷下去,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光彩。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如同破碎的风箱,撕扯着她单薄的胸腔,一阵猛过一阵。

  她用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剧烈地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好半晌,咳嗽才暂时平息,她无力地瘫软在冰冷的床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

  然而,当她摊开捂嘴的手掌时,掌心赫然是一抹刺目的猩红!

  那血迹黏稠而温热,在她冰冷苍白的掌心中,显得如此狰狞。

  咳血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入冬以来,在持续不断的严寒、冰水浸泡、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的多重折磨下,她幼时落下的病根便凶猛复发,且一日重过一日。

  起初只是畏寒咳嗽,后来是低烧不退,再到如今,痰中带血,直至这样直接咳出鲜血。

  同屋的宫女们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刻意离她远远的,仿佛她得了什么瘟病。

  “真是晦气!”春杏捏着鼻子,嫌恶地瞥了虞颜一眼,对旁边的胖宫女抱怨,“整日里咳个不停,吵死人了!还咳血,别把什么脏病过给我们!”

  胖宫女也附和道:“就是,张嬷嬷也不管管!这样的人还留着干什么,早点抬出去算了!”

  她们的议论毫无遮掩,如同冰冷的刀子,但此刻的虞颜已经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去在意这些恶言恶语。

  身体的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绪都淹没其中。

  “都缩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干活了吗?!”

  张嬷嬷粗哑的吼声在门口响起,她裹着一件半旧的棉袄,脸冻得发青,心情显然极差,“虞颜!死了没有?没死就赶紧起来!今天的衣裳还堆成山呢!”

  虞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引发更猛烈的一阵咳嗽。

  张嬷嬷一脸阴沉地快步走到铺位前,她那双三角眼紧紧盯着虞颜,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当她看到虞颜那副如残灯般微弱的样子时,不仅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反而满脸都是不耐烦。

  “装什么死狗!”张嬷嬷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赶紧给我起来!浣衣局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虞颜听到张嬷嬷的呵斥,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她的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完全无法动弹。她只能用那细若蚊蝇的声音,艰难地回应道:“张……张嬷嬷……我……我实在……起不来了……”

  “起不来?”张嬷嬷闻言,冷笑一声,“起不来也得起!难道你还想让我找人抬着你去洗衣不成?”她的语气越发严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然而,虞颜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看上去已经到了极限。

  张嬷嬷见状,虽然心中依然恼怒,但也知道再逼迫下去恐怕会出人命,于是她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说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摊上你这么个病秧子!罢了,今日算你走运,就罚你去把院里的积雪扫了!若是扫不完,今晚连那半个馒头也别想了!”

  扫雪。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对于她现在的身体而言,与洗衣同样是催命。

  虞颜没有再争辩。她知道,在这里,任何的哀求都是徒劳。

  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挪下床。

  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她险些栽倒在地,连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根本无法御寒的灰布棉衣,步履蹒跚地走出排房。

  室外,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刃,瞬间割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她拿起靠在墙边那柄比她还要高的破旧扫帚,开始一下、一下地扫雪。

  动作缓慢而无力,与其说是在扫雪,不如说是在雪地上艰难地划动。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她脸上,钻进她单薄的衣领。

  咳嗽根本无法抑制,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扶着扫帚剧烈地喘息、咳嗽,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凄艳绝望的梅花。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逝,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唯有胸口那灼烧般的疼痛和喉头不断涌上的腥甜,提醒着她还活着。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终于支撑不住,脱力地跪倒在雪地里。

  扫帚倒在一边,她双手撑在冰冷的雪上,咳得浑身颤抖,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一小片雪地。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模糊。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破碎的喘息。

  她抬起头,望向那被宫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

  雪花落在她长长的、濡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如同冰冷的泪。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好。

  总好过,在这无边的寒冷、痛苦与屈辱中,一点点被磨灭掉最后的人形。

  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支离病骨间,微弱地摇曳着,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这深宫冰雪,正无情地吞噬着最后一点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