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离殇与新生-《轮回锁:等虞颜记起萧御》

  城西这处窄小的民房,与少帅府的轩昂气派判若云泥。

  墙壁斑驳,家具简陋,唯一的优点是隐蔽,藏匿在错综复杂的胡同深处,不易被察觉。

  这里,如今是虞颜和几位志同道合同伴的临时居所兼秘密工作点。

  虞颜剪短了头发,齐耳的短发让她原本清秀的脸庞更添了几分利落与坚毅。

  她身上穿着最普通的蓝布棉袍,洗得有些发白,与周遭劳苦大众的装扮并无二致。白日里,她依旧去燕大上课,只是更加沉默,将自己埋首在书本和实验中,刻意避开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社交。

  夜晚,则回到这处民房,在一盏昏黄的台灯下,与同伴们一起撰写、刻印宣传材料,讨论时局,传递信息。

  生活清苦,精神却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她不再需要时刻面对萧御那双深沉眼眸带来的心动与煎熬,不再需要在那份沉重的爱与对立的立场之间撕扯。

  但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冰冷的板床上,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便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桂花树下的月光,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最后雨夜中他破碎的眼神和那声沙哑的“求你”。

  心口总会泛起细密而持久的疼痛,像永远不会愈合的内伤。

  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双臂,将脸埋进单薄的被褥,强迫自己入睡。

  “颜颜,这份稿子你再校对一遍,明天要送出去。”

  同伴林姐将一叠散发着油墨味的纸张递给她,关切地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虞颜接过稿子,勉强笑了笑:“我没事,林姐。可能是……还没太适应这边的生活。”她掩饰着,低头开始校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中,试图用工作的忙碌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与身体的异样。

  是的,身体的异样。

  近来,她时常感到莫名的疲惫和嗜睡,胃口也变得奇怪,偶尔闻到某些气味会一阵阵地恶心。

  起初她以为是劳累和心情所致,并未在意。

  直到月事迟迟未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才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她的心头。

  她不敢深想,只能鸵鸟般地将这个念头死死压住。

  **少帅府**,则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萧御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可称得上阴郁。

  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军务和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自己。

  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他处理文件,研究地图,召见部下,下达指令,仿佛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

  只是,那机器是冰冷的,失去了往日运筹帷幄间偶尔流露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一种沉郁的、带着戾气的效率。

  府里的下人行事愈发小心翼翼,连周管家汇报事务时,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几分。

  秦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叹息。

  他见过少帅在战场上受伤,在政坛上遇挫,却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部分,只剩下一个坚硬而空洞的躯壳。

  这日,秦凯汇报完军务,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少帅,侦缉队那边……张副局长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心,我们的人发现,他们仍在暗中留意燕大那边,尤其是……与虞小姐过往密切的几个人的动向。”

  萧御正在批阅文件的手猛地一顿,狼毫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毁了整页文件。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

  “他敢动燕京大学一根汗毛试试!”

  声音冰冷,蕴含着风暴,“传我的话给张世昌,北平城内的学界,还轮不到他侦缉队来搞白色恐怖!若他再把手伸得过长,别怪我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抖落出来!”

  “是!”秦凯心中一凛,立刻应道。

  他知道,少帅这是在划下红线,用最直接的方式,警告张世昌,也在某种程度上,继续守护着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和她所在的环境。

  萧御挥挥手让秦凯退下,自己则颓然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用权势威胁张世昌,可以阻止明面上的迫害,却无法阻止那些暗地里的流言,无法缓解父亲施加的联姻压力,更无法……填补那个身影离开后,在他生命里留下的、巨大的、冰冷的空缺。

  他偶尔会下意识地摩挲那套木刻版《诗经》的函套,仿佛还能感受到她递过来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心口一阵阵闷痛。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

  虞颜独自一人,用围巾半遮着脸,悄悄去了一家离住处很远的、由一位同情进步人士的老医生开设的私人诊所。

  检查的过程短暂而漫长。当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摘下听诊器,用温和而肯定的语气对她说:“虞小姐,恭喜你,你怀孕了,已经快两个月了。”

  一瞬间,虞颜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煞白,双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怀孕……快两个月……

  那正是他们感情最浓烈的时候,是在长城,在四合院,在那段偷来的、短暂的热恋时光里……留下的烙印。

  巨大的恐慌、茫然、无措,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让她四肢冰凉。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局下,在她刚刚下定决心走上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时,在她与那个男人已经决裂的情况下……这个孩子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是老天的玩笑,还是命运的又一次残酷考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所的,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手一直无意识地护着小腹。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悄然孕育。

  是她和萧御共同的血脉,是他们那段不被世俗容纳、最终破碎的感情……唯一的证明,也是最沉重的牵绊。

  回到那处隐蔽的民房,同伴们还在忙碌。

  林姐看到她脸色异常苍白,关切地问:“颜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虞颜猛地回过神,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就是有点着凉了。我……我去躺一会儿。”

  她逃也似地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隔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的手再次抚上小腹,这一次,除了恐慌,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情感悄然滋生——一种属于母性的、本能的柔软与保护欲。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为了这突如其来的生命,为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也为了那早已注定、无法回头的、各自飘零的命运。

  离殇未尽,新生已至。

  前路,更加迷雾重重。